碎玉轩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波,终究是被绾绾公主一声响亮的啼哭画上了句点。
可紫禁城这头吞噬秘密的巨兽,从不容许片刻的宁静。
一桩大事落幕,无数双眼睛便会立刻去寻觅新的谈资,新的风向。
春熙殿内,一场无声的迁徙正在进行。
六皇子弘昼已近三岁,正是猫嫌狗不待见的年纪。
孙妙青半蹲着,亲手为他抚平衣领上最后一丝褶皱。
小家伙仰着脸,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写满不解,小奶音软糯又执拗。
“额娘,我不想走,我要陪着额娘和弟弟妹妹。”
“弘昼乖。”
孙妙青的语气温和,指尖轻轻划过儿子柔软的头发,“皇玛嬷那里有你最爱吃的桂花糕,还有西洋进贡的新奇玩意儿。额娘现在身子重,护不住你,等额娘把弟弟妹妹生下来,就立刻接你回来。”
春桃站在一旁,眼圈早就红了,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担忧:“主子,您这肚子一日重过一日,奴婢实在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
孙妙青扶着青珊的手缓缓起身,高耸的腹部让她这个动作略显吃力。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婉的笑,只是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寿康宫是宫里最安稳的地方。”
“太后仁慈,但更重规矩。弘昼是皇孙,只要他不犯错,谁也动不了他。这比放在任何人心浮动的宫殿里,都强。”
她看向春桃,话语里是命令,也是定心丸。
“你是我身边最稳重得力的,只有你亲自跟着去,我才能腾出手来。照顾好六阿哥,就是你的头等大功。”
“这宫里,水面越是平静,水下的暗流就越是汹涌。我这里有青珊和小卓子,固若金汤。”
春桃瞬间懂了。
主子这是在用最锋利的剑,去守着她最珍贵的宝。
她重重磕下一个头,再起身时,眼中已无泪光,只剩决然。
她牵起一步三回头的小皇子,背影坚定地向着寿康宫的方向去了。
殿门合上,隔绝了母子离别的最后一瞥。
孙妙青脸上那点仅存的温情迅速褪去,她坐回软榻,整个人散发出一股霜雪般的静气。
她转向小卓子,声音平淡却清晰。
“去,备一份厚礼,送到大学士张廷玉的府上。”
小卓子躬身,心头一跳。
张廷玉?那可是上书房的领袖,皇帝心腹中的心腹!
“就说本宫有孕辛苦,蒙皇上恩典,六宫同贺。我那在苏州织造任上的哥哥也想沾沾喜气,托我代为问候张大人。”
孙妙青的指尖在自己高耸的腹部上轻轻划过。
“礼单上,就写我哥哥孙株合的名字。”
“礼品,用库里那匹苏州新贡的雨过天青云锦,再配上两罐今年的明前碧螺春。”
这礼,送得滴水不漏。
既显了皇恩,又点了娘家背景,还抬举了那个不成器的兄长,更重要的是,把“慧嫔”的影子藏得干干净净,只留下一个“孙家”的身份。
小卓子只觉头皮发麻,连忙垂首:“嗻!奴才记下了。”
“到了张府,见了张大人,不必急着说事。”
孙妙青慢条斯理地布置着每一个细节,仿佛在落下一枚关键的棋子。
“先问安,再喝茶,聊聊今岁南方的雨水,问问他老人家近来关节还利索否。”
“等话说到熟处,你再替我‘顺口’问一句。”
她抬起眼,目光穿过窗棂,落向那片四四方方的天空。
“就问他,前些日子我哥哥托人打听的那副《嘉禾图》,可有着落了?”
《嘉禾图》!
嘉禾,瑞谷。
那是天下丰登、国泰民安的祥瑞之兆!
这东西,从来就不是一幅画!
这是递给皇帝、递给满朝文武的一份政治宣言!是为未来储君铺路的祥瑞之兆!
主子这是……这是不满足于后宫了?!
小卓子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脏狂跳,一股从未有过的豪情与战栗涌上心头。
跟着这样的主子,何愁不能将这天,捅个窟窿!
“奴才明白!”
看着小卓子那挺得笔直、满是亢奋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孙妙青这才端起手边的安神茶。
茶水已温,入口不烫。
碎玉轩那场戏,甄嬛赌赢了皇帝的愧疚,皇后赌赢了甄嬛生不出儿子。
人人都有斩获,看似皆大欢喜。
可她孙妙青,从不做这种只看眼前一亩三分地的短线生意。
后宫的恩宠是雨,是露,更是刀。
说没,就没了。
唯有将根系,死死扎进前朝那片最肥沃的权力土壤里,才能长成一棵任凭风雨飘摇,也绝不会倒的参天大树。
她轻轻抚摸着自己肚子里的两个新生命,唇角终于逸出一丝冰冷而真实的笑意。
《嘉禾图》,只是一个开始。
她要的,是让她的孩子们,从降生的那一刻起,就站在别人穷尽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青云之上!
***
张府书房,灯火如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