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从春熙殿出来时,夜风带着寒意,龙袍下摆被吹得翻飞。
他心里却是温热的。
春熙殿那股子寻常人家的烟火气,塔斯哈软糯的童音,孙妙青那恰到好处的温存与体贴,像一剂良药,抚平了他连日来的焦躁。
允了孙氏,既安抚了功臣之心,也全了自己身为帝王的仁德与孝道。
这感觉,很好。
苏培盛躬着身子跟在后头,感觉万岁爷今夜的脚步,都比往日轻快了许多。
“苏培盛。”皇帝忽然开口。
“奴才在。”
皇帝脚步未停,目光望着前方被宫灯照亮的宫道。
光亮之外,是更深沉的黑暗。
“朕想着,慧嫔身子重,想念母亲是人之常情。”
“菀嫔那里,肚子瞧着也不比慧嫔的小多少。”
“她也是头一回生产,心里怕是也惴惴不安。”
苏培盛心头一跳,立刻接口,声音里满是恰到好处的赞叹:“皇上圣明!您时时挂念着娘娘们,是娘娘们的福气,更是皇嗣的福气啊!”
皇帝没理会他的奉承,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语气平淡,却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传朕的旨意。”
“就说……菀嫔身怀龙裔,劳苦功高。”
“特准其母入宫陪伴,一切规制,都照着慧嫔那边的来。”
“宫里的一应开销,也一并记在朕的私库上。”
苏培盛的腰弯得更低了,脸上的褶子笑成了一朵饱满的菊花。
“哎哟!皇上您这真是雨露均沾,体恤入微!奴才替两位娘娘叩谢皇上隆恩!”
“这宫里的孕妇,就数这两位最是金贵。有亲额娘在身边陪着,吃穿用度上有人贴心照料着,这心里头一松快,龙胎自然就养得更安稳了!”
皇帝“嗯”了一声,对苏培盛这番话很是受用。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春熙殿的方向,又望向远处碎玉轩的所在。
“朕的孩子,不能受了委屈。”
他淡淡地丢下这句话,重新迈开步子。
那明黄色的身影,很快便融入了深宫的夜色里。
***
这道旨意传到碎玉轩时,甄嬛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件为腹中孩儿缝制的小小肚兜。
听完传旨太监的话,她手里的针,毫无预兆地扎进了指腹。
一滴殷红的血珠迅速渗出。
在那明黄色的软缎上,晕开一个刺眼的小点。
“小主!”流朱惊呼一声,连忙拿帕子去按。
甄嬛却像感觉不到疼。
她怔怔地看着那滴血,许久,才缓缓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感激。
“嫔妾……谢皇上隆恩。”
送走了传旨的人,殿内的喜气却没能维持多久。
甄嬛坐在榻上,任由崔槿汐为她包扎伤口,脸上的笑意一点点褪去,化为一片深沉。
“小主,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您看,皇上心里还是最疼您的!”流朱喜不自胜,“慧嫔娘娘有的,您这儿立刻就有了!”
甄嬛没有说话。
崔槿汐为她系好纱布,抬起眼,声音里带着通透的了然。
“小主,皇上这是在安抚您。”
“也是在……平衡。”
甄嬛抬眸看向崔槿汐,轻轻点头。
是啊,平衡。
皇帝在春熙殿给了孙妙青一份恩典,转过头,就给了她一份一模一样的。
看似雨露均沾的宠爱,实则是帝王无声的权衡与警告。
他将她和孙妙青,清清楚楚地放在了天平的两端。
让六宫上下所有人都看着,这两个同样身怀龙裔的宠妃,是如何被他“公平”地对待。
“额娘能入宫,我自然是欢喜的。”甄嬛抚摸着腹部,声音很轻。
“只是这份欢喜,怕是要让景仁宫那位,心里更不痛快了。”
崔槿汐的眼神沉了沉:“皇后娘娘越是不痛快,就越是会想方设法。小主,您往后行事,须得更加小心了。”
甄嬛的视线落在桌上那件被血珠玷污的小肚兜上。
她忽然开口:“槿汐,入口的东西,最为要紧。”
崔槿汐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去,告诉小厨房。”
“从明日起,我每日的安胎药,都由你亲自盯着煎,亲自端来。”
“入口的所有吃食,也都让小允子先试过。”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还有,去告诉温太医,就说我近来夜里总觉得心悸。”
“让他……另外备一份真正固胎的方子,藏好了,以备不时之需。”
***
景仁宫。
皇后正拿着一把小巧的金剪,修剪着一盆新开的腊梅。
剪秋快步从殿外走进来,脸上的神情,比外头的天色还要难看。
她走到皇后身边,附耳低语。
皇后修剪花枝的手,停住了。
殿内一片死寂。
只有烛火偶尔爆开一星火花。
剪秋躬着身子,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怒意,正从皇后身上弥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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