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时分,皇帝驾临景仁宫。
桌上摆着四碟八碗,精致得像工笔画,却透着一股无人问津的冷清。
皇帝没什么胃口,只动了几筷子便放下了。
皇后脸上那母仪天下的端庄笑容未曾改变分毫,亲自为皇帝续了些热水,声音柔婉。
“新人入宫,是为陛下开枝散叶,臣妾心中欢喜 。”
皇帝端起茶盏,用杯盖一下下刮着茶叶沫子,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哦?那皇后觉得,这几个新人如何?”
来了。
这才是今日这顿午膳的正题。
皇后将皇帝这句问话在心里盘过一遍,细细品咂,才温婉地笑开,口吻轻松得仿佛在聊天气。
“陛下这是在考较臣妾了。”
“臣妾瞧着,这三位妹妹,各有各的好。”
“哦?”
皇帝终于有了些兴致,抬眼看她。
“祺贵人出身高贵,性子明艳,为宫里添了些亮色。”
皇后的声音顿了顿,又转向另一人。
“祥贵人瞧着是胆子小了些,但胜在品性纯良,是个安分守己的好孩子。有敬妃看着,总错不了。”
“至于那位黎常在……”
皇后说到此处,脸上竟真的浮现出一丝忍俊不禁的笑意。
“是个天真烂漫的,瞧着就让人心里松快。臣妾已让淳嫔多照看着她,免得她不懂规矩,冲撞了宫中贵人。”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出了三人的性情,又安排得妥帖周到,处处彰显着她这位中宫的贤德与体恤。
皇帝不置可否,只将那块福肘吃了,用锦帕擦了擦嘴角。
“皇后安排得很好。”
他放下帕子,声音听不出情绪。
“瓜尔佳氏的女子,素来有些脾气。”
“朕的后宫,也不需要一潭死水。”
“有点脾气,才好用。”
皇后听懂了这弦外之音,脸上的笑容愈发温煦。
“陛下说的是。只是储秀宫离慧嫔的春熙殿不远,臣妾就怕祺贵人年轻,闹出太大动静,惊扰了慧嫔妹妹养胎。”
她终于还是将孙妙青的名字提了出来。
那两个尚未出世的皇嗣,是悬在景仁宫上空最沉重的阴云。
皇帝端起茶盏,指腹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过了半晌,才吐出一句。
“慧嫔是个有分寸的。”
“她自己宫里的事,她处置得来。”
“若是旁人闹到她门上,皇后替她做主便是。”
他将“皇后”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这便是将处置的权力,又原封不动地还给了皇后。
他从不插手后宫妇人间的争斗,他只看结果。
皇后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掩去了一切情绪。
“是,臣妾明白了。”
殿内一时无话,只有远处更漏滴答,和殿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敬事房太监躬着身子,脚步轻得没有一丝声响,捧着一个硕大的黑漆描金托盘滑了进来。
托盘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绿头牌。
每一个牌子,都代表着一个女人的一夜荣辱,也代表着这后宫里,一份流动的恩宠。
“皇上,时候不早了,该翻牌子了。”
皇帝的目光从皇后那张无懈可击的脸上挪开,落在那盘绿头牌上。
他的手指,在那一排绿头牌上空缓缓滑过,最终,停在了一块崭新的牌子上。
储秀宫,祺贵人。
瓜尔佳氏。
但新妃入宫本就为了前朝,他是非去不可的。
“今晚,就去储秀宫,看看祺贵人。”
皇后为他续水的手腕,出现了一瞬几乎无法捕捉的僵硬。
一滴滚烫的茶水,从壶嘴溅出,落在她光洁如玉的手背上,迅速烫起一个刺眼的红点。
她却毫无反应,手稳稳地将茶续满,腾起的白汽模糊了她一瞬间的神情。
“是,臣妾这就命人去储秀宫预备。”
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依旧是那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中宫皇后。
皇帝站起身,苏培盛立刻上前为他披上大氅。
“我去忙了,皇后歇着吧。”
他留下这句不咸不淡的嘱咐,便转身离去,没有半分留恋。
殿门大开,又缓缓合上。
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也带走了殿内最后一丝人气。
皇后独自坐在那张巨大的紫檀木餐桌旁,满桌的珍馔佳肴,正一点点地冷下去。
她静坐了许久。
“剪秋。”
“奴婢在。”
剪秋连忙上前。
“去,传本宫的口谕。”
“去长春宫,告诉齐妃,就说本宫知道她心里委屈。”
“告诉她,三阿哥是皇长子,身份贵重,前程要紧。别为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新鲜玩意儿,乱了心神,更不能让人觉得,咱们皇长子的额娘,是个没有容人之量的。”
剪秋的呼吸一窒。
这话听着是劝慰,可每一个字,都是在齐妃心头的火上浇油!
什么叫“上不得台面的新鲜玩意儿”?
什么叫“不能让人觉得没有容人之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