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
殿内地龙烧得滚烫,一应陈设还是从前的华贵模样。年答应却像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披散着头发,身上那件上好的蜀锦袍子皱成一团,眼神涣散地坐在铺着金丝软垫的地上。
嘴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含糊不清的念叨。
“皇上会来的……我哥哥是大将军,他为大清流过血,立过功……皇上不会不管我的……”
她像个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一遍又一遍,仿佛把这句话念上一万遍,就能成真。
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
一个小太监端着一碗清粥,低着头走了进来。他曾是翊坤宫的洒扫太监,受过这位主子不少赏赐,如今却成了看管她的人,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年答应,您……您别再念了。”小太监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几分不忍,“先用些膳吧,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年答应猛地抬起头,那双曾经明艳照人的凤眸,此刻浑浊不堪,却依然射出几分熟悉的凶狠。
“滚!本宫不吃!”她盯着那个小太监,忽然觉得他脸上的神情古怪至极,那是一种混合了恐惧、怜悯和……悲伤的表情。
“有话快说!”她厉声喝道,“磨磨蹭蹭的,想挨板子了?”
小太监被她这一声吼,吓得腿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手里的粥碗都险些摔了。
“奴才……奴才不敢胡说……”他把头磕在冰凉的金砖上,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年大将军他……他昨儿夜里……自尽了!”
说完,他像是怕年答应不信,又像是为了给自己壮胆,急急地补充道:“皇上……皇上念着大将军昔日的功劳,已经……已经赐了全尸……答应,您……您节哀。”
轰隆!
有什么东西,在年答应的脑子里炸开了。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的表情凝固成一个古怪的形状,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
“你……胡说……”她的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我哥哥……我哥哥怎么会自尽?他不是那样的人……”
“奴才万万不敢胡说啊!”小太监哭丧着脸,连连叩头,“这消息都传遍六宫了!是真的!是真的啊!”
“不可能!”
年答应疯了一样地扑上去,枯瘦的手指像鹰爪,直冲着小太监的脸抓去。
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朝后躲,任由她重重地摔在冰冷的地上。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他再也不敢多待一刻,手脚并用地爬出了殿门,只留下殿内重归死寂。
年答应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华美偶人。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再次被推开。
进来的,是如今也降为芝答应的颂芝。她手里端着一碗刚炖好的燕窝,看到趴在地上的年答应,心猛地一沉。
“娘娘!”她顾不上规矩,放下燕窝就冲了过去,跪在年答应身边,颤着声唤道:“答应,您怎么了?您起来啊!”
年答应没有回应。
颂芝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知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娘娘,您别吓奴婢……”
年答应终于动了,她缓缓地,用手肘撑起上半身,慢慢地转过头。
那双眼睛空洞得可怕,没有焦距地盯着颂芝。
“颂芝,”她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带着一丝孩童般的迷茫,“他刚才说……我哥哥……死了?”
颂芝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她咬着唇,却只能发出一个字:“是……”
轰!
这一个字,比小太监那一百句话加起来,还要重。
残酷的现实,终于凿穿了她所有的防备。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悲鸣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凄厉,绝望,仿佛要将心肺都一并撕裂。
“哥哥!我的哥哥!”她猛地抱住颂芝,像个无助的孩子,放声痛哭,“他怎么会死?他怎么能死?!他答应过我,要看着我当皇贵妃的!他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颂芝也紧紧抱住她,主仆二人在这曾经荣耀无限的翊坤宫里,哭得肝肠寸断。
不知哭了多久,颂芝才强忍着悲痛,轻轻拍着年答应的背:“娘娘……您别哭了,再哭下去,身子就垮了。大将军他……他去了,可您还得活着啊。”
她擦了擦眼泪,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娘娘,您是年家最后的血脉了!您要保重自己,您要活下去!您忘了吗?您还有皇上啊!”
皇上……
年答应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慢慢地,慢慢地松开颂芝,抬起那张泪痕交错的脸。
那张曾经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所有的疯狂、所有的怨毒、所有的不甘,都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只剩下一种空洞的,让人心头发寒的死灰。
那支撑着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断了。
她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很轻,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破碎,凄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