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是跟着太医的安胎药一道来的。
她并未乘坐凤辇,只由剪秋和绘春扶着,步履匆匆地进了殿,那份恰到好处的焦急,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正室风度。
人未到,那股子熟悉的、清淡的瓜果香气便先一步飘了进来,瞬间冲淡了殿内浓重的药味。
“本宫一听说你回宫的路上不太平,这心就一直悬着,饭都用不下了。”
皇后快步走到榻前,挥手让崔槿汐等人退下,亲自在榻边坐了,伸手就要去探甄嬛的额头。
甄嬛连忙挣扎着要起身行礼,却被皇后一把按住。
“躺着,快躺好!”皇后的手温和而有力,“都这个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快告诉本宫,孩子还好吗?”
她的目光直直落在甄嬛的小腹上,那眼神里的关切,真挚得让人无从怀疑。
甄嬛垂下眼睫,避开她的审视,声音里还带着未散尽的虚弱与后怕:“多谢娘娘挂怀,臣妾……臣妾还好,孩子……太医说,也还在。”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皇后长出一口气,双手合十念了一声,脸上是如释重负的欣喜,“孩子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可是皇嗣,是咱们大清的福气,万万不能有半点闪失!”
她说着,又拉起甄嬛的手,轻轻拍着,语气里满是疼惜。
“本宫都听说了,说是马车的车轴断了?这可真是……真是无妄之灾。你好端端的在圆明园待着,为皇上分忧,怎么一回宫就遇上这种事?定是那些奴才们办事不力,没有检查妥当!皇上定会为你做主的。”
这一番话,将所有可能都堵得严严实实。
既是安慰,又是将事情定性为了“奴才办事不力”的意外。
甄嬛垂着眼,听着这番话,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面上却挤出一个感激的、苍白的笑容:“臣妾也盼着,只是意外。”
“不是意外,还能是什么?”
皇后像是被她的话惊了一下,随即蹙起了眉头,压低了声音。
“菀嫔,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告诉本宫,别怕,本宫给你撑腰。”
甄嬛摇了摇头,眼圈一红:“臣妾不敢乱想。只是……只是害怕。”
“唉,本宫知道你怕。”皇后叹了口气,眼神里流露出几分沉痛,“这宫里,总有些见不得旁人好的人。翊坤宫那位,素来行事张扬跋扈,如今敦亲王倒了,年家失了最大的依仗,谁知道她会不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
她意有所指地停顿了一下,观察着甄嬛的神色,见她只是低头不语,便又换上温和的语气。
“罢了,这些事你别操心,养好身子是正经。本宫已经吩咐了内务府,给你这碎玉轩再添一倍的人手,日夜巡守。你的膳食,也一律由景仁宫的小厨房备好送来,断不会再出任何差池。”
这话说得,简直是将她密不透风地保护了起来。
可甄嬛听在耳中,只觉得那不是保护,而是一张温柔的、巨大的网,要将她牢牢罩住。
从今往后,她吃进嘴里的每一口东西,都将是皇后“恩赐”的。
正在这时,里间的帘子一挑,额上缠着一圈白布的浣碧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她刻意挺直了腰板,一只手扶着腰,另一只手抚着额角,仿佛在无声诉说着自己的伤痛与功劳。一见皇后,她立刻就要跪下,动作却比寻常慢了半拍,带着一丝惹人怜惜的虚弱。
“臣妾 给皇后娘娘请安!”
“快起来!”皇后连忙让剪秋扶住她,一脸赞许地看着她,“本宫听说了,是你舍身护着,在底下给菀嫔垫了一下,才没酿成大祸。你这丫头,当真是忠心可嘉。”
浣碧被皇后当面夸奖,脸颊瞬间飞上两团红云,那份得意与激动几乎要从眼底满溢出来,却又强自按捺着,化作一种混合着激动与委屈的表情,恭顺地回话:“保护皇嗣是臣妾 的本分。臣妾 皮糙肉厚,摔一下不打紧,只要菀嫔娘娘和腹中的小皇子安然无恙,臣妾 便安心了。”
“好,好一个忠心的丫头。”皇后满意地点点头,对剪秋道,“去,把本宫带来的那支血玉簪子赏给碧答应,就当是本宫赏她的忠心。”
剪秋捧出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一支通体温润的血玉簪子流光溢彩。
浣碧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渴望与惊喜,那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再也挪不开了。她没有立刻伸手,而是飞快地瞥了一眼榻上的甄嬛,那眼神复杂极了——既有“姐姐你看,我为你挣来了体面”的表功,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攀比与炫耀,仿佛在说:你拥有皇上的宠爱,而我,也凭自己的忠心换来了皇后的赏识。
她这才恭恭敬敬地跪下接了赏,叩首道:“臣妾 谢娘娘天恩!此等贵重之物,臣妾 愧领,定当贴身戴着,时刻不忘娘娘的恩典与教诲!”
这话既是谢恩,也是在向满屋子的人宣告这份荣耀。
甄嬛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看着浣碧脸上那毫不掩饰的虚荣与渴望,再看看皇后那悲天悯人、贤德无双的表情,只觉得殿内这股子瓜果清香,闻得人阵阵反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