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桐书院的午膳,一向清雅。
没有大鱼大肉的铺张,只几样精致的小菜,一碗碧梗粥,一碟新剥的鸡头米。
皇帝用得很舒心,筷子在一盘清炒芦笋尖上多停了片刻。
“这几日看你胃口不错,朕就放心了。”
甄嬛亲手为他盛了一小碗银耳雪梨汤,汤盅是温的,不烫手。
“臣妾这里清净,吃得香,睡得也安稳。”
她将汤碗递过去,话锋转得自然,像只是随口一提。
“不像慧嫔妹妹那儿,听说天地一家春的门槛,都快被道喜的人给踏平了。”
“还有淳妹妹,也跟着沾光,皇后娘娘赏了不少好东西下去。”
皇帝喝汤的动作没有停。
他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慧嫔有福,淳儿乖巧。”
他的语气平常得像在说两个无关紧要的宫人,听不出偏爱,也听不出不耐。
甄嬛垂下眼帘,捏着帕子的指节微微发白。
“臣妾只是觉得,慧嫔妹妹这福气来得太盛,怕是……招眼。”
她抬起脸,一双清澈的杏眼望着皇帝,里面盛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前儿听说,华妃娘娘宫里的人去送贺礼,话里话外的意思,可不怎么中听。”
“华妃娘娘的性子,四郎是知道的。慧嫔妹妹如今正是关键时候,万一……”
“她不敢。”
皇帝放下了汤碗。
碗底与桌面轻碰,发出的声音不大,却让甄嬛的心跟着一悬。
苏培盛递上帕子,皇帝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再开口时,声音里那点温情已经褪得干干净净。
他看着甄嬛,眼神不再是看爱侣的温存,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属于君王的审视。
“菀菀,你坐过来。”
甄嬛依言起身,坐到了皇帝身边的软榻上。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揽住她,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掌心干燥而温热,力道却很重,捏得她腕骨生疼。
“朕知道,你心里有委屈。”
“朕抬举慧嫔,是因为她腹中的‘双生’,是朕递给朝堂的一面旗。”
“朕纵容年氏,是因为年羹尧在西北,还有用处。”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像楔子,钉进甄嬛的耳朵里。
这些话,不是解释,是告知。
甄嬛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她能感觉到,皇帝握着她的手,又收紧了些。
“快了。”
皇帝只说了两个字,却比长篇大论更具分量。
窗外,风吹过芭蕉叶,发出簌簌的轻响。
殿内,一瞬间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这不是试探,也不是安抚。
这是一个帝王,在向他自认为可以信任的女人,透露风暴将至的信号。
“这盘棋,朕布了很久。收网的时候,难免血光四溅。”
皇帝的视线落在她依旧平坦的小腹上,那审视的目光,终于化开,变成了一丝难以察脱的忧虑。
“朕怕的,是他们会冲你来。”
“华妃恨你入骨,你怀着身孕,是现成的靶子。”
甄嬛的指尖一片冰凉。
她当然想过这些,可从皇帝口中亲耳听到,那份寒意,还是顺着脊背爬满了全身。
“那臣妾……”
“所以,朕要先把你摘出去。”
皇帝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
“嬛嬛,朕要委屈你一阵子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
“过些日子,咱们演一出戏。”
“朕会寻个由头,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罚你。”
“禁足,收回你协理六宫之权,让你彻底‘失宠’。”
甄嬛的喉头猛地一紧。
她看着皇帝,脑中那根紧绷的弦豁然松开。
一瞬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所有的疑虑,全都找到了出口。
她明白了。
所谓的“失宠”,是最好的保护色。
一个被皇帝厌弃的孕妇,在华妃眼里,就失去了争斗的价值。
在一个即将到来的巨大风暴里,被远远地抛开,才是最安全的。
他不是不爱她。
他是在用帝王的方式,保护她和他们的孩子。
“四郎……”
她的声音发颤,眼眶控制不住地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别怕。”
皇帝终于将她揽进怀里,下巴轻轻抵着她的额头,嗅着她发间清雅的香气。
“只是暂时的。等朕拔了年家这颗钉子,这后宫,这天下,就再也没有人能让你受委屈。”
他抱着她,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朕知道你聪明,一点就透。”
他的唇贴在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吹拂着她的耳廓。
“华妃一定会拿话刺你,你不用忍。”
甄嬛在他怀里,轻轻地点了点头。
“臣妾……该怎么做?”
“你就当着众人的面,顶撞她,让她下不来台。”
皇帝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几乎察觉不到的纵容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