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节的宫宴,设在太和殿。
孙妙青坐在嫔妃席,隔着重重叠叠的珠帘和攒动的人头,只能遥遥望见那高踞于龙椅之上的明黄身影。
殿内四角都摆着海碗粗的巨烛,将整座大殿照得恍如白昼,烛火跳跃间,金砖上、梁柱上、乃至官员们官服上的补子,都反射着一层令人目眩的光。
可这千百根蜡烛一同燃烧,加上殿内挤满了人,那股热气,几乎要将人从里到外都蒸透了。
即便有宫人不停地在身后打着扇,孙妙青的后心依旧沁出了一层细密的薄汗,腹中那两个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燥热,正不甚安分地闹腾着。
她端起面前的酸梅汤,小口地抿着,用那股冰凉的酸甜来压下心头的烦闷和身体的不适。
她的位置,恰好能看见不远处莞嫔甄嬛和淳贵人方淳意。
淳贵人月份大了,一张小脸热得通红,嘴巴撅着,显然是有些坐不住了。
甄嬛则安静得多,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妙青收回视线,将注意力放回了殿中。
礼乐声震耳欲聋,百官按品阶跪拜,黑压压的一片,齐声高呼“万岁万万岁”时,声浪几乎要将太和殿的琉璃顶掀翻。
她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想压下腹中那两个小家伙因这巨大声响而起的不安骚动。
紧接着,便是各地督抚、总兵、藩王按序进献寿礼。
孙妙青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自家哥哥孙株合身上。托了六皇子的福,他的位置相当靠前,就在文官队列的三品席位上,穿着一身崭新的官服,身板挺得笔直,只是那张脸绷得太紧,瞧着倒有几分滑稽。
轮到他时,孙株合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出去的。
“苏州织造孙株合,恭祝皇上圣寿无疆!”
嗓门倒是洪亮,就是调子有点跑。
孙妙青差点没忍住,端起酸梅汤遮住了自己快要翘起的嘴角。
还好,献礼的过程总算没出错。太监们抬上十二匹云锦,在殿中一一展开,霞光流转,华美无匹。这是他亲自挑的,既显了苏州织造的本事,又不算过分张扬。
皇上扫了一眼,点了点头,说了句“有心了”,便让他退下了。
孙株合退回座位时,后背的官服都湿透了,他偷偷抬袖擦了把额头的汗,正好对上孙妙青看过来的视线,还咧嘴傻笑了下,露出一口白牙。
孙妙青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哥哥,真是……不提也罢。
她收回目光,真正的重头戏开始了。
一箱箱饱满硕大的东珠,光泽温润,几乎能晃花人的眼。
一架架比人还高的赤红珊瑚树,枝杈舒展,宛如海底奇珍。
一卷卷不知是哪个前朝名家的字画,被小心翼翼地呈上,引得一众老臣伸长了脖子。
最夸张的,是直隶总督献上的一整套羊脂白玉编钟,玉质温润,雕工繁复,被十六名健壮的内侍抬着,走得地砖都仿佛在震动。
那珍宝流水似的被抬到殿前,每一样都足以让寻常人家富贵十代。
孙妙青前世在网上、在博物馆里,什么没见过?可隔着屏幕和玻璃柜的图片与实物,和眼前这活生生的、代表着权势与讨好的贡品,完全是两码事。
这不是财富的展示。
这是权力的具象化。
天下所有最美好的东西,都理所当然地,要汇聚到这一个人的面前。
他的喜好,决定了江南哪个绣坊能一夜暴富;他的一句话,能让千里之外的一座矿山被夷为平地。
她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战栗,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这泼天的富贵,这至高的皇权,她不仅要看,还要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声高亢的唱喏。
“西北抚远大将军年羹尧,遣人恭献寿礼——”
殿内瞬间安静了一瞬。
只见一队亲兵抬着一个巨大的紫檀木匣子上来,匣子打开,里面竟是一副用金线穿连、宝石镶嵌而成的西域全舆图!
那地图上,山川河流清晰可见,城池关隘更是用不同颜色的宝石标注,奢华到了极点,也狂妄到了极点。
这哪里是献礼,这分明是在炫耀军功!
孙妙青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飘向了高坐龙椅的皇帝。
她看见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极冷的阴翳,快得仿佛是烛火的错觉。
但下一刻,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一个年羹尧!有此良将,实乃我大清之幸!”
他重重地赏了,言语间满是赞许和倚重。
不远处的华妃,今日穿着一身耀目的正红宫装,闻言,脸上那百无聊赖的神情一扫而空,下巴高高抬起,眼角眉梢都染上了得意的笑,目光扫过妃嫔席,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孙妙青垂下眼帘,慢条斯理地又抿了一口酸梅汤。
真好。
这火,烧得越旺越好。
就怕他年家,不够狂呢。
就在这时,她不经意地抬眼,看向了御座之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