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据点内，空气仿佛被抽干，只剩下沉重的心跳和压抑的喘息。
梁安站在中央，刚刚下达完分兵的命令，那股强行支撑起的指挥官气势尚未散去，但冰冷的现实已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两千双眼睛望着他。有第七小队伤员依赖而信任的目光，有灰烬区劳工们狂热而期盼的眼神，还有担架上凯斯副官那虚弱却带着沉重托付的注视。
我是谁？
一个声音在梁安心底尖叫。 我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几天前还在为期末考试发愁，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为什么会由我来决定这两千多人的生死？
十七岁的肩膀，似乎能听到被压得咯吱作响的声音。
他想起了源小悠，那个同样被命运扔进漩涡的女孩，现在还在实验室里生死未卜；他想起了艾丽西亚，那个总是冷静强大的女指挥官，此刻正独自面对千军万马；他想起了布雷克小队，他们正在死亡的边缘试图创造奇迹。
而他自己，却要带着一群伤兵和拿起武器的平民，去执行一个几乎等同于自杀的任务——吸引中心区重兵的火力。
冷汗悄然浸湿了他后背的衣襟，握着战斗仪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死亡，而是恐惧失败。
他的一句话，一个决策，就可能将身后这两千人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这种压力，几乎要将他年轻的脊柱压垮。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那些彷徨和恐惧死死摁回心底最深处。现在不是脆弱的时候，连一秒钟都不行。
“巴洛克！”梁安的声音刻意提高了八度，压下了内心的震颤，显得异常冷静，“行动！”
“是！参谋长！”
“我命令你带领一支精锐小队去接应布雷克小队！”
巴洛克，布雷克的亲弟弟，眼中燃烧着对兄长的担忧和完成任务的决绝，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带领那支精干的接应小队，如同淬火的匕首，无声而迅速地射入通往实验室方向的黑暗管道。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阴影中，也带走了据点内一部分希望。
梁安转过身，面向剩下的大部队。他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或茫然、或坚定、或带着恐惧却依旧选择跟随的脸庞。
“弟兄们！”他的声音在巨大的地下空间回荡，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沙哑和力量，“接应小队已经出发，他们去带回我们的指挥官，带回我们的希望！”
“而我们的任务，同样重要，甚至更加艰巨！”
他指向据点深处那些无法移动的重伤员。
“为了他们，为了给我们争取撤离的时间，我们必须成为议会军无法忽视的钉子，狠狠地扎进他们的眼睛里！”
“灰烬区！”他几乎是吼出了这个名字，“我们的兄弟莱恩，已经在那里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他们击退了政府的守军，控制了那里！现在，那里是我们战略转移的支点，是我们反击的前沿堡垒！”
“我们要去那里，不是逃亡，是进军！我们要将这把火烧得更旺，旺到议会不得不从围攻我们的军队中分兵，旺到他们首尾难顾！”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受伤了，很累，很害怕。”
梁安的声音稍稍放缓，带上了一丝真切的情感。
“我也一样。但我更知道，退缩就是等死，战斗，才有一线生机！我们的战斗，不是为了虚无缥缈的口号，是为了你身边还能呼吸的战友，是为了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拿起你们的武器！跟着我，不是去送死，是去夺取生机！让议会的杂碎们看看，被他们逼到绝境的人，能爆发出怎样的力量！”
“为了生存！” “吼——！”劳工们的热血被彻底点燃，怒吼声震得洞顶落下簌簌灰尘。
梁安不再多言，猛地一挥手：“出发！”
他率先走向通往灰烬区的另一个出口，步伐坚定。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一步迈出，心头的巨石就沉重一分。他不敢回头，怕看到那些信任的目光，怕自己眼底的慌乱被察觉。
小悠，艾丽西亚，一定要撑住…布雷克，巴洛克，一定要成功… 他在心中疯狂地祈祷。
他们所在的是中心区的边境，距灰烬区较近，步行来说，不足三个小时。
通往灰烬区的道路同样隐蔽而崎岖，但气氛与通往实验室的死寂截然不同。
越靠近灰烬区，越能感受到空气中传来的震动——不是爆炸的轰鸣，而是某种…鼎沸的人声和庆祝的喧嚣？
当梁安带领着队伍终于钻出一处伪装极好的排污口，真正踏入灰烬区的边界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和所有追随者都愣住了。
没有预想中的断壁残垣和激烈交火，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沸腾的海洋！
街道上挤满了欢呼的人群，人们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解放的泪水。
许多建筑的顶部，代表议会统治的鹰徽被扯下、踩碎，取而代之的是各种临时绘制的、歪歪扭扭的齿轮玫瑰图案或是简单的自由标语。
一队队手持缴获议会制式武器、臂缠红布条的反抗军战士正在巡逻维持秩序，他们的脸上带着疲惫，却更多的是胜利的骄傲。
“我们赢了！” “议会和反抗军滚蛋！” “灰烬区自由了！”
欢呼声浪几乎要掀翻棚户区的屋顶。
莱恩带着几个心腹，快步从人群中迎了上来。他脸上堆满了谄媚和得意的笑容，远远就张开手臂：
“参谋长！您可算来了！看到了吗？我们成功了！彻底把议会的走狗赶出了灰烬区！所有的仓库、能源站、交通节点都在我们控制之下！就等着您和主力部队前来主持大局呢！”
梁安看着莱恩那副嘴脸，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更深的警惕和压力。
起义成功得太快、太顺利，这背后真的只是莱恩的能力和民心的力量吗？议会难道真的如此不堪一击？
但他此刻不能表现出来。他需要灰烬区这个支点，需要这里的热度来吸引议会的注意力。
“做得很好，莱恩。”
梁安勉强维持着平静，拍了拍莱恩的肩膀。
“立刻清点所有缴获的武器、物资，统计所有能战斗的人员。加固所有出入口，设置防线。议会的反扑随时可能到来，而且一定是雷霆万钧。”
莱恩眼中闪过一丝敬佩，但立刻躬身道：“是！是！参谋长放心，一切都按您的吩咐办！您和弟兄们先休息，我立刻去安排！”
梁安点点头，看着莱恩匆匆离去。他转身，对身后的队伍下令：“立刻接管关键位置的防务，协助维持秩序，救治伤员。保持最高警戒！”
队伍迅速散开，融入这片狂欢的海洋。
梁安独自走到一处相对安静的街角，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缓缓滑坐下来。
直到此刻，远离了那些追随者的目光，巨大的疲惫感和恐惧感才如同冰冷的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抱住头，手指插入发间，身体微微颤抖。
成功了？太简单了…这不对劲…
议会的主力到底在哪？是在全力我们中心区已经撤离的据点，还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艾丽西亚他们怎么样了？巴洛克能成功吗？ 我做的决定真的对吗？把大家带到这个地方…如果这里是陷阱…
十七岁少年应有的彷徨、恐惧和对自身能力的怀疑，在这一刻几乎要击溃他。
他只是个意外获得力量的普通人，却被迫扮演着统帅的角色，每一个决策都重若千钧。
他抬起头，望着灰烬区上空被工业废气染成暗红色的、却因人们的欢呼而显得有些不同的天空，喃喃自语：
“爸，妈…我好像…迷路到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真的能带大家活下去吗？”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只有远处传来的、预示着风暴将至的、低沉的议会引擎轰鸣声，在天际线隐隐回荡。
巨大的成功背后，是更深的不安和更重的责任。梁安知道，他必须立刻站起来，将所有的脆弱再次深藏。因为他是参谋长，是这两千多人，乃至整个灰烬区此刻唯一的指望。
他深吸一口污浊却充满自由气息的空气，握紧了手中的战斗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无论前方是什么，他都必须走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