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狗叫刚断，队伍就停了。
王天放站在最前面，背影像块石头。他没回头，右手突然抬起来，直直往前一指。
“前面。”他说，“汉口老城西门。”
众人顺着他的手看出去。几排低矮房子后面，一片灯火散落着，不亮，但连成片。电线杆歪歪扭扭地立着，影子斜在泥墙上，像是被人随手画上去的。
雷淞然第一个反应过来：“哎哟，有灯就有饭！有饭就有活路！”
李治良还抓着史策的手腕，喘得厉害，听见这话，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可手指松了一点。
王皓原本捏着火折子的手慢慢松开，塞回兜里。他往前走了半步，看了眼那片灯光，又扫了眼地面——巷子是土路，踩过的人不少，脚印乱，但没有新轮胎的痕迹。
“走哪条线？”他问王天放。
“贴墙。”王天放手臂往左一划，“这条巷子通后街，巡警每小时来一趟，现在差七分钟。”
他说完转身，枪柄抵在腰侧，眼神扫过每个人的脸：“别说话，别露脸，十分钟进街区。谁掉队，自己想办法。”
没人吭声。
合文俊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红腰带，张驰把刀鞘往背上推了推，手一直按在刀柄上。雷淞然赶紧把李治良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哥，咱快点，马上就到平地了。”
李治良点点头，脚底下勉强挪动。
队伍重新启动。
王天放走在最后，脚步轻，靴子几乎不碰地。王皓走在第二，眼睛一直盯着两侧屋顶。巷子窄，两边都是老屋，窗户破的多，帘子拉得死紧。一家门口堆着几个空酒瓶，玻璃反着微光。
雷淞然扶着李治良，走得急，差点被门槛绊倒。
“你稳点！”李治良忽然说了句。
雷淞然一愣：“你还管我？你刚才腿软得像面条！”
“我那是……紧张。”李治良喘着气，“又不是走不动。”
“行行行，您老最硬。”雷淞然咧嘴，“等进了城，我请您吃热干面，加双份芝麻酱。”
“不吃辣。”
“知道知道，您忌口比皇上还多。”
史策走在旁边，算盘在袖子里轻轻响了一下。她没说话，只是把手伸过去，轻轻拍了拍李治良的肩膀。
李治良没躲，反而往前迈了一大步。
合文俊走在左边，耳朵竖着。刚才那声狗叫太短，像是被人捂住嘴掐断的。他不怕别的，就怕狗。小时候在戏班后院被狼狗追过，到现在听见狗叫就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往张驰那边靠了靠。
张驰察觉到了，没说话，只是把右边的刀往左移了寸许，让合文俊能看到刀背。
巷子拐了个弯，风忽然小了。
前面路灯亮了些，照出一块斑驳的木牌子，上面字掉了大半，只剩“西——巷”两个字。
王天放脚步没停，手一抬：“再走五十步，进岔道右转。”
雷淞然抬头看天。雾还在，月亮藏得严实，可空气湿得能拧出水来。
“这鬼天气。”他嘟囔，“要是下雨，咱这一身都得泡汤。”
“你少说两句能死？”李治良喘着，“省点力气走路。”
“我这不是给你打气嘛！你看前面，都有摊子了！”
果然，前方巷口摆着个小木桌，桌上一个煤油炉，锅盖盖着，旁边插着根竹竿，挂着块布招牌，写着“凉粉”两个字，墨都晕开了。
可没人。
锅是冷的，炉子灭的，连个碗都没摆。
“没人开张？”雷淞然皱眉。
“这时候谁敢开。”史策低声，“刚才那一炮，半个码头都听见了。”
王皓点头：“能活命就不错，谁还做生意。”
队伍贴着墙根继续走。土路变成青石板，脚下声音轻了些。一家窗户缝里漏出点光，有人在里面咳嗽，咳了几声，又静了。
王天放突然停下。
所有人立刻收脚。
他蹲下，手指抹了下地面，闻了闻。
“刚有人走过。”他说，“穿的是皮鞋，不是军靴。”
王皓也蹲下看了看：“一个人？”
“一个。”王天放站起身，“往东去了。没事，不是冲咱们来的。”
“怎么知道？”雷淞然问。
“他鞋印歪的。”王天放冷笑，“喝多了，走路晃。这种人见了兵，跑得比兔子快。”
雷淞然乐了：“那他还活得明白。”
队伍继续前进。
五十步后，右转进一条更窄的巷子。两边墙高，头顶只剩一线天。地上有积水，踩上去哗啦响。
李治良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前扑。雷淞然一把抱住他腰，才没摔下去。
“你行不行？”雷淞然急了。
“行。”李治良咬牙，“就是……有点晕。”
“你再撑会儿。”雷淞然压低声音，“前面肯定有地方歇。王天放都指路了，还能把咱们扔街上？”
王天放听见了，头也不回：“我没义务救你们。杨师长让我接人，没让我背人。”
“嘿，您可真够意思。”雷淞然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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