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更大了。
如鹅毛，如柳絮。
更像是一把把白色的纸钱，漫天撒落。
林啸天站在那棵被烧焦的古树下。
嘴里的香烟，忽明忽暗。
他的一只手，插在裤兜里。
另一只手，攥着那根连接着胸前十几颗手榴弹的细绳。
他在等。
“踏、踏、踏。”
黑暗中，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刀疤脸中佐——黑田次郎，踩着军靴，缓缓走了出来。
在他身后。
数十名手持冲锋枪的“毒狼”队员，呈扇形排开。
黑洞洞的枪口，全部指着林啸天。
还有那个背着火焰喷射器的鬼子，喷枪口还在滴着未燃尽的燃油，发出“滋滋”的声响。
黑田停在了距离林啸天三十米的地方。
这个距离。
冲锋枪可以把他打成筛子。
火焰喷射器可以把他烧成焦炭。
但黑田没有下令开火。
他摘下了皮手套。
那双阴鸷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林啸天。
“你。”
黑田开口了，中国话居然说得很流利。
“就是那个……‘幽灵’？”
林啸天吐出一口烟圈。
笑了。
“我是你祖宗。”
“八嘎！”
旁边的副官大怒，举枪就要射。
黑田抬手制止了他。
他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那道刀疤随着笑容蠕动，像一条蜈蚣。
“有骨气。”
“我敬佩勇士。”
“你的部下，已经跑了。”
“你留下来，就是为了求死？”
“不。”
林啸天弹了弹烟灰。
眼神轻蔑。
“我是留下来，送你们上路。”
“狂妄。”
黑田摇了摇头。
“你看看你的周围。”
“五十条枪。一条火龙。”
“你只有两把手枪，和一堆……吓唬人的铁疙瘩。”
“投降吧。”
黑田伸出手，像是在施舍。
“加入我的‘毒狼’中队。”
“我不杀你。”
“你是个人才。”
“给皇军效力，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林啸天看着他。
像看一个白痴。
他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南部十四式。
枪口，并没有对准黑田。
而是对准了……那个喷火兵。
“给鬼子效力？”
林啸天把烟头吐在雪地上。
“老子怕到了下面……”
“没脸见祖宗！”
“砰！”
话音未落。
枪响了！
这一枪，太快！太突然！
而且，林啸天的目标，不是人！
是那个喷火兵背后的……燃料罐！
“不好！！”
黑田脸色大变！
“趴下！！！”
“当——！”
子弹精准地击穿了钢瓶的薄弱处！
高压燃料瞬间喷涌而出！
遇火即燃！
“轰————！！！！”
一声比刚才的诡雷还要响亮百倍的爆炸声，瞬间撼动了整个山谷！
那个喷火兵，连惨叫都没发出来，瞬间就被炸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
紧接着。
爆炸引燃了周围喷溅的凝固汽油！
“呼——！！！”
一片火海！
以那个喷火兵为中心，方圆二十米内，瞬间变成了炼狱！
离得近的五六个“毒狼”队员，瞬间被火海吞没！
“啊！！！”
“救命！！”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这就是林啸天的计划。
他知道，凭他手里的枪，根本杀不了几个人。
但这罐凝固汽油。
就是这帮鬼子给自己带的……棺材板！
“就是现在！！”
趁着巨大的爆炸气浪和混乱。
林啸天猛地拉动了胸前的引线！
“嗤——！”
十几颗手榴弹的导火索，同时冒出了白烟！
他没有扑向鬼子。
距离太远，冲过去就被打成筛子了。
他转身。
面向身后那条深不见底的“死人沟”。
纵身一跃！
“轰！轰！轰！轰！”
就在他身体腾空的一瞬间！
那一串手榴弹，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也就是悬崖边上，猛烈爆炸！
这不是为了炸鬼子。
是为了……炸塌这片悬崖！
是为了制造一场……
“雪崩！！”
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黑田，看着头顶那颤抖的积雪，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轰隆隆——！！！”
巨大的爆炸声，加上刚才的火海冲击。
终于唤醒了这座沉睡的雪山！
头顶的万吨积雪，失去了支撑。
像白色的海啸一样，咆哮着倾泻而下！
“撤退！！”
“快撤！！”
哪怕是凶残如“毒狼”，在大自然的暴怒面前，也渺小得像蚂蚁。
黑田带着剩下的人，疯了一样往回跑！
而林啸天。
他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
伴随着爆炸的碎石，还有那漫天的雪崩。
坠入了那漆黑的、深不见底的深渊。
……
三里地外。
正在死人沟里艰难跋涉的尖刀班众人。
突然感到脚下的大地猛烈地震颤了一下！
紧接着。
“轰隆隆……”
沉闷的巨响，从身后传来。
那是大地的咆哮。
李铁蛋猛地停住脚步。
他回头。
只见远处的天空，被火光映得通红。
而那座他们刚刚离开的山头。
正在发生惊天动地的雪崩！
“大……大哥……”
李铁蛋的嘴唇哆嗦着。
那个方向。
那个位置。
正是林啸天断后的地方。
“大哥！！！”
李铁蛋疯了一样，把背上的大牛交给二狗，转身就要往回冲！
“班长！不能去！”
豁牙一把抱住他的腰！
“那是雪崩！！”
“谁去谁死啊！！”
“放开我！！”
李铁蛋双目血红，拼命挣扎！
“大哥还在那儿！！”
“大哥没死！！”
“他说了他会回来的！！”
“班长！！”
豁牙哭着吼道：
“你看那火！看那雪！”
“神仙也活不成了！！”
“大哥是为了救咱们！！”
“你现在回去送死！对得起大哥吗！！”
“啊————！！！”
李铁蛋跪在雪地里。
面对着那片崩塌的雪山。
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
那声音。
比狼嚎还要凄厉。
比寒风还要刺骨。
所有的尖刀班战士，全都跪了下来。
对着那个方向。
重重地磕头。
泪水，在脸上结成了冰。
他们活下来了。
那个如神魔一般的男人。
那个教会他们怎么当兵、怎么杀人、怎么活下去的男人。
用这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和雪崩。
把自己。
和鬼子的追兵。
一起埋葬在了这座大山里。
……
雪崩持续了整整一刻钟。
当一切归于平静。
黑田次郎狼狈地从雪堆里爬出来。
他那一身笔挺的黑色风衣，已经被撕成了破布条。
脸上那道刀疤，被划开了一道新口子，鲜血淋漓。
他的“毒狼”中队。
折损了一半。
剩下的人，个个带伤，惊魂未定。
黑田走到悬崖边。
这里已经塌陷了。
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沟壑，填满了数万吨的积雪和乱石。
别说人。
就是一辆坦克掉下去，也得成铁饼。
“中佐阁下……”
副官断了一条胳膊，脸色惨白地走过来。
“找不到尸体……”
“下面……全是雪……”
黑田看着那片深渊。
许久。
他缓缓地摘下了破烂的军帽。
对着深渊。
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是为了死去的部下。
而是为了那个男人。
“幽灵……”
黑田的声音沙哑。
“你赢了。”
“你毁了我的一半精锐。”
“你保住了你的部下。”
“你是个……真正的武士。”
他直起腰。
眼神重新变得冰冷。
“记录。”
“支那特种指挥官，代号‘幽灵’。”
“于昭和xx年xx月xx日，在此地阵亡。”
“死因：自爆。”
“确认死亡。”
黑田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埋葬了林啸天的深渊。
转身。
“撤退。”
“回虎亭。”
……
风雪，渐渐停了。
月亮，从乌云后钻了出来。
清冷的月光，洒在死人沟那厚厚的积雪上。
这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人知道。
在这数万吨的积雪之下。
在几百米深的沟底。
一条地下暗河的岸边。
一处被乱石和断树架空的狭小缝隙里。
一只满是鲜血的手。
突然。
微微动了一下。
紧接着。
传来了一声极其微弱的、痛苦的……
呻吟。
“咳……”
“咳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