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赖,像霉菌,在不见天日的潮湿角落悄然滋生,覆盖一切,改变质地。
那日“任务”之后,某些东西发生了不可逆的偏移。不是因为林七夜的“嘉许”有多温暖,而是因为安凉终于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可悲的应激回路——为了那一点点有限的“给予”(外出、任务、认可),她磨损殆尽的意志,竟会不受控制地产生涟漪。这认知比任何直接的羞辱都更令她绝望,因为它源自内部的“背叛”。
而林七夜,如同最高明的调琴师,精准地捕捉并利用了这根开始颤动的弦。
“外出任务”并未成为常态,而是成了一种不定期、无规律出现的“变量”。有时是让她去某个更远的辅助实验室传递一份加密数据芯片(全程有隐形无人机伴随);有时是去整理一小批经过无害化处理的低阶“神秘”生物组织标本(在绝对隔离的操作台内);有时甚至只是去另一处同样空旷无人的休息舱,取回他“遗忘”在那里的一本纸质笔记。
任务难度不高,路线始终受限,交互始终被控制在最低限度。但每一次,都意味着短暂地离开纯白房间,接触不同的光影、气味、温度,执行一个从A点到B点的、有明确反馈的“动作”。这对感官长期处于饥饿和同一性折磨下的安凉而言,形成了强烈的、间歇性的正向刺激——即使她理智上痛恨这种刺激,身体和精神却在渴望的枯井中,投下了越来越难以忽视的回声。
林七夜将这种“任务”与日常训练、尤其是与那令人恐惧的“意志卸载”练习捆绑。任务完成得“合格”或“良好”,接下来的训练强度可能会得到极其微小的、几乎感觉不到的“缓和”,或者在“意志卸载”引导时,他那带有强制意味的“场”的压迫感会略微收敛一线。反之,若出现微小失误(比如超时几秒,或路线有毫厘偏差),随之而来的不仅是“外出权限”可能被暂时冻结的警告,更是训练强度的直接提升和“卸载”引导的加倍深入。
奖惩机制变得极其透明、即时,且严丝合缝地嵌入她的生存体验。她的行为(服从、准确、高效)与她所承受的压力(或获得的短暂喘息)之间,建立起一种冷酷而清晰的因果链。
安凉感到自己正被卷入一个越来越致密、越来越无从挣脱的“系统”。在这个系统里,反抗的代价被量化且高昂到无法承受,而“配合”与“达标”则能换取片刻的、虚假的“安宁”或“变化”。她的选择空间被压缩到近乎于无:不是在痛苦的抵抗中崩溃,就是在有限的“配合”中,一点点交出自我,以换取系统给予的、维持基本运转的“能量”。
更让她心悸的是,她发现自己开始无意识地“优化”自己的行为,以符合系统的“奖惩预期”。执行任务时,步伐会不自觉地调整到最节省时间又不显仓促的节奏;交接物品时,姿势会呈现出训练出的、最规范且不引人注目的角度;甚至在林七夜布置任务时,她的注意力会自动集中在关键信息(路线、时限、禁忌)上,而过滤掉那些可能引发情绪波动的部分。
她成了一台在被动中学习主动“适应”规则的机器。
这一天,没有外出任务,只有日复一日的训练。下午的“环境扰动辨识与应对”练习中,林七夜模拟的干扰模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复杂程度,三种不同性质、不同强度的微弱扰动几乎同时从不同方向袭来,并且附带极短暂的精神迷惑效果。
安凉在极短的时间内判断失误,身体向左横移的动作只完成一半,就被一股模拟的“迟滞性能量流”擦过,系统判定为“应对迟缓,部分失效”。
“错误。”林七夜的声音冰冷,“记录:第三十七次复合扰动测试,关键失误。训练评分下调。”
没有额外的惩罚宣告,但安凉的心沉了下去。评分下调,通常意味着接下来几天的训练基准线会被提高,容错率更低。
紧接着是例行的“意志卸载”练习。或许是因为刚才的失误带来了沮丧和自我怀疑,又或许是林七夜刻意调整了引导,这一次,安凉意识滑向那片虚无“平静”的过程异常顺利。那些熟悉的、用于“拽回”自我的记忆碎片——迦蓝、胖胖、回家的执念——浮现时,竟显得格外遥远、模糊,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冲击力大减。
她挣扎的力度微弱了许多。就在意识边缘即将被那温水般的“平静”彻底淹没时,一种更深层的、几乎是潜意识的恐惧猛地攫住了她——不是对虚无的恐惧,而是对“失去下次任务机会”的恐惧!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逐渐弥漫的麻木。
她猛地睁开眼,剧烈喘息,冷汗涔涔。又一次,在边缘被拉了回来。但这次“拉回”的动能,并非源于对“自我”的坚守,而是源于对“系统奖励”(外出任务)可能被剥夺的焦虑。
林七夜静静地看着她挣扎、喘息、最终“回来”。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能透视她意识底层那已经悄然变质的动力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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