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帅府的大堂里，众人正在议论近期的濠州局势。
晨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郭子兴端坐主位，手里捏着刚收到的哨骑密报，
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目光扫过堂中诸人时，带着显而易见的轻松。
“诸位，有新消息了。”
郭子兴扬了扬密报，
“彻里不花在朱鸣的袭扰下，无力再组织对濠州的封锁了。”
“彻里不花把分散在濠州四处的军队撤了全部回来。”
“现在天魔部队全集中在北营，看样子是放弃围城了。”
堂内顿时响起低低的议论声。一个瘦脸将领抚着胡须道：
“他这是被夜袭怕了？”
“集中兵力，倒是能防着咱们偷袭，也能让士兵睡个囫囵觉了。”
“何止是怕了。”另一个将领接话。
“咱们朱百户的夜袭，算是断了他的念想——”
“分散包围防不住偷袭，集中兵力又打不下城，他这是进退两难了。”
朱鸣站在末位，听到这里，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彻里不花的调整，恰在她意料之中——
分散兵力时能够封锁濠州与外界的通道，却会被夜袭扰得疲惫不堪。
集中兵力虽能自保，却解除了对濠州的封锁，等于拱手让出了主动权。
果然，郭子兴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她的判断：
“哨骑还说，这几日已有周边村寨的粮队进城，滁州那边也送来了二十车盐铁。”
“城里的存粮，足够支撑三个月，断粮的危机，解了。”
“好，终于有新粮食到了！”
“好！可以饱餐一顿了！”
“太好了！”孙德崖也罕见的露出笑容。
“之前缺粮天魔军都打不下濠州，现在我们粮食充足，看敌人怎么和我们斗！”
满堂将领齐声喝彩，看向朱鸣的目光里，敬佩又深了几分。
谁都清楚，这场危机的解除，朱鸣居功至伟：
夜袭粮营，打掉了敌军的锐气；
南门守城，顶住了最猛的攻势；
半月夜袭，逼得彻里不花放弃包围——
朱鸣短短不到半个月，一个刚入营的新兵，竟硬生生多次扭转了濠州的被动局面。
“朱百户这本事，真是没得说。”
络腮胡将领率先开口，语气里满是感慨，
“先是烧粮，再是守城，如今又逼退了包围。”
“这几步棋走得，比咱们这些打了几年仗的都利落！”
旁边的将领纷纷附和：
“是啊，有勇有谋，勇不可当！”“咱们义军里，就缺这样的少年英雄！”
连一直对郭子兴系将领带着几分疏离的孙德崖，也放下了漫不经心的姿态。
他端起茶杯朝朱鸣举了举，语气诚恳：
“朱小芳，之前是我看走了眼。我敬你一杯。”
“你的谋略，比你的武艺还要厉害——”
“你能以小搏大，用少量部队搅得敌军鸡犬不宁，最后解了围城之困……”
“这份能耐，孙德崖服了。”
这话出自孙德崖之口，分量格外重。
堂内一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朱鸣身上。
朱鸣上前一步，对着满堂将领拱手，语气依旧沉稳：
“诸位头领过誉了。夜袭能成，靠的是弟兄们不怕死；”
“守城能胜，是全营上下一心；”
“至于解围，是彻里不花忌惮我濠州义军兵强马壮。”
“若没有元帅信任，没有汤千户、耿十夫长和弟兄们拼死相助，我一个人，做不成任何事。”
她不居功，不傲骄，这份气度让郭子兴越发满意。
郭子兴抚掌笑道：
“小芳不必过谦。有能就要认，有功就要赏。”
“你入营半月，三件大事做得滴水不漏，这威望，是你自己挣来的。”
她顿了顿，看向众人：
“如今封锁已解，粮草充裕，但彻里不花的主力还在，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接下来，一边练兵，一边联络周边义军，随时准备应对敌军的下一次反扑。”
“元帅说得是！”众人齐声应道。
散会后，朱鸣没有直接回营，而是提着枪往南门走去。
连日来的战事让城墙添了不少新伤，虽然包围已解，加固城防仍是当务之急——
这是她在会上主动请缨的差事，既熟悉地形，也能趁机看看濠州的防御细节。
南城墙下，一派忙碌景象。工匠们搬着砖石填补箭孔，士兵们则在夯土加固墙基。
锤凿声、号子声此起彼伏。
朱鸣沿着马道缓步前行，目光扫过那些新砌的砖石，手指偶尔敲敲墙面，检查结实程度。
走到一处正在加高垛口的工段时，她忽然顿住了脚步。
那里有个女子，穿着一身沾着灰浆的短打工装，挽着袖子，正弯腰对着一张图纸比划，
她声音清亮地指挥工匠：
“这里的垛口要再加宽半尺，才能容两人并排射箭；”
“底下的暗渠得往东边挪三尺，不然雨天会积水……”
她侧脸轮廓分明，眉眼间带着股利落劲儿，阳光落在她额角的汗珠上，亮得晃眼。
朱鸣的心猛地一跳。
这身影，这声音，像极了儿时在凤阳乡间，那个儿时好友周德星。
朱鸣试探着喊了一声：
“周德星？是你吗？我是朱小芳。”
那女子猛地回头，看清朱鸣的脸时，手里的图纸“啪”地掉在地上，
她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半晌才颤声喊出来：
“小芳？你是……朱小芳？”
真的是周德星！
朱鸣快步走过去，看着眼前的人，眼眶有些发热。
周德星是她和汤荷在凤阳的发小，可惜之前小芳父母遭难，流落他乡，两人渐渐没了音讯。
“真的是你！”
周德星一把抓住朱鸣的胳膊，力道大得差点捏疼她，脸上又是笑又是泪，
“我听说濠州来了个叫朱小芳的百户，打了好几场胜仗，就猜会不会是你，可又不敢认……”
“你怎么也投军了？”
“说来话长。”朱鸣反握住她的手。
“我在皇觉寺待了几年，后来寺被烧了，就来投军了。你呢？怎么在修城墙？”
“我？”周德星抹了把脸，捡起地上的图纸，眼里闪着光。
“我也是在乱世找一个依靠，投军后，郭元帅见我会看图纸、懂些营造，就让我管城防修缮。”
“你看，这是我改的垛口设计，这是暗渠图……”
她指着图纸，语气里满是自豪，“等修好了，这南门能比现在结实三成！”
朱鸣看着图纸上密密麻麻的标注，线条清晰，尺寸精确，果然是她熟悉的周德星——
文武双全，既有琢磨思考的巧思，也有带兵的魄力。
她想起史书里说周德兴擅长城防营造，果然不假。
“你还是这么厉害。”
周德星笑了笑，回答道：
“还是你厉害，听说你烧了天魔军的粮营，还守南门打退了敌军？”
“前几天有同事跟我提过，说有个同乡百户本事大得很，我当时就该想到是你！”
提到汤荷，两人都笑了。周德星拍了拍朱鸣的肩膀：
“我这工段得忙到下午就能歇，你呢？”
“我巡完这段城防，也没别的事。”朱鸣回答道。
“等你忙完，咱们去找汤荷，她现在是千户，营里有好酒。”
“咱仨儿时伙伴，今晚好好喝一杯，聊聊这些年的事。”
“好！”周德星眼睛一亮，用力点头，
“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干活，你也去忙，傍晚营门口见！”
朱鸣应了声，看着周德星转身又投入到指挥中，背影干练又扎实。
她提着枪继续往前走，心里暖融融的——
乱世漂泊，竟能在濠州重逢
两个发小，一个能并肩作战，一个能筑牢城防，这或许就是命运的馈赠。
阳光穿过城墙的垛口，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朱鸣握紧了腰间的枪，脚步比来时更轻快了些。
傍晚的酒，定要喝个痛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