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构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与窗外飘来的青草香交织在一起。叶晴看着面前形容憔悴的陈序,他眼底的红血丝像细密的蛛网,怀里紧紧抱着那份被摔得褶皱的报告,仿佛那是他仅存的精神支柱。
“报告里的每一条证据,都经过了三重交叉验证。” 叶晴先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忍,“银行流水、考勤记录、邻居证词、气象数据…… 我们能证明当年的暴雨是真的,你父亲未返乡是真的,那些温馨回忆是被篡改的也是真的。从现实结构修复的角度,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
陈序抬起头,眼神空洞得让人心疼:“完成了?可我爸不肯相信,姨妈让我遗忘。你们修复了所谓的‘现实结构’,却把我留在了情感的废墟里。”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我知道了真相,却比以前更痛苦。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叶晴沉默了片刻,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你见过地震后的废墟重建吗?” 她突然问道。
陈序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地震会摧毁房屋的结构,我们可以用钢筋、水泥、砖石,按照原本的设计图纸,精确地重建出一栋一模一样的房子。” 叶晴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我们能还原每一面墙的位置,每一扇窗的朝向,每一根梁的承重,甚至能找到当年的建材,让房子在物理层面与原来别无二致。”
她转过身,目光直视着陈序:“但我们无法还原的是,房子里曾经发生过的欢声笑语,无法还原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的温暖,无法还原孩子在客厅里奔跑的足迹,更无法还原那些刻在墙壁上、藏在抽屉里的情感印记。”
陈序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叶晴打断。
“我们的工作,就像是灾后重建的工程师。”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专业的克制,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共情,“我们能通过数据和证据,告诉你‘房子’原本的结构,告诉你它当年是如何建造的,如何被摧毁的,甚至能帮你把坍塌的梁柱重新立起来。但我们无法替你修复住在里面的感情,无法强迫住在房子里的人,重新找回曾经的信任与羁绊。”
“数据是冰冷的,它能还原时间线,却无法强迫人们去相信;技术是中立的,它能戳穿谎言,却无法弥合破碎的信任。” 叶晴的目光落在陈序怀里的报告上,“这份报告是真相的载体,却不是情感的粘合剂。你父亲选择活在虚假的记忆里,是因为真实的过往对他来说太过沉重;你姨妈选择遗忘,是因为她见过太多痛苦,只想让活着的人能过得轻松一点。”
“可那些痛苦是真实存在的!” 陈序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我妈当年的委屈,我小时候的孤独,姨妈的付出…… 难道就因为真相残酷,就该被永远埋葬吗?”
“不是埋葬,是选择。” 叶晴的语气很坚定,“每个人都有选择如何面对过往的权利。你选择坚守真相,是你的权利;你父亲选择沉浸在虚假的温情里,姨妈选择刻意遗忘,也是她们的权利。我们不能用‘正确’的真相,去绑架别人的情感选择,更不能强迫他们去承受自己无法承受的痛苦。”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机构的修复行动,有它的极限。我们能清理现实污染,还原客观真相,却无法修复人心的裂痕。那些因谎言而生的隔阂,因逃避而产生的距离,因误解而破碎的信任,早已在岁月的侵蚀下,变成了一片情感的废墟。”
“这片废墟,技术无法修复,数据无法填补。” 叶晴的声音降低了几分,“它需要的不是钢筋水泥般的强制干预,而是时间的沉淀,是理解与包容,是当事人心甘情愿的和解。可和解这件事,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更不是外力能强迫的。”
陈序的身体晃了晃,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叶晴的话像一把锤子,敲碎了他最后的幻想。他一直以为,只要找到了真相,一切就能回到正轨,父子关系就能修复,那些破碎的情感就能重圆。可现在他才明白,真相只是第一步,也是最容易的一步。真正艰难的,是如何在真相的基础上,重建早已坍塌的情感。
“那我该怎么办?” 陈序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像个迷路的孩子,“我守着真相,却成了最孤独的人。难道我只能看着这片情感的废墟,什么都做不了吗?”
“你可以做的,是先接纳这片废墟。” 叶晴的语气变得温柔了一些,“接纳真相带来的痛苦,接纳亲人的选择,接纳情感无法修复的现实。然后,在废墟之上,为自己重建一座属于你的房子。”
“属于我的房子?”
“是的。” 叶晴点头,“你知道了母亲当年的坚韧与爱,知道了姨妈的付出与善良,知道了自己一路走来的不易。这些真实的情感,这些不完美的过往,都是你最珍贵的财富。你可以带着这些真相,带着对母亲的思念,好好生活,活出自己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