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给古寺的飞檐镀上了一层金边,远处传来隐约的诵经声,更显幽寂。
赵刺史和董宪远远跟着,不敢靠近打扰。
时间一点点流逝,夕阳渐渐沉入西山。天色暗了下来,寺中点燃了灯火。
赵刺史的心已经彻底凉透,看来今日又是无功而返。
余晖透过古寺苍劲的松柏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如同喻万春此刻散乱的心绪。
他独坐于“听禅石”上,目光看似落在池中悠然摆尾的红鲤,实则早已穿透了水面,沉入了更深的思虑之渊。
来到这个世界多久了?
从最初的震惊茫然,到为了生存而借用另一个世界的智慧结晶,再到如今被一步步推至这聚光灯下,成为皇帝“隔空唱和”的知己,天下士子追捧或嫉恨的“文清大家”……
这一切恍若梦境,却又真实得让人窒息。
池水微澜,映出他略显疲惫的面容。
这张脸年轻依旧,但眼神深处,却已染上了这个时代赋予的复杂色彩。
他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触碰到的是细滑的绸缎衣料,而非记忆中的棉T恤;鼻尖萦绕的是檀香与墨香,而非汽车尾气与电子产品的味道。
“我真的…属于这里吗?”一个深埋心底的疑问,在此刻万籁渐寂的古寺黄昏,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最初,他只想活下去,利用超越时代的见识,做个富家翁,逍遥度日。
那位深居九重宫阙的最高权力者,因为他抄来的诗词,竟视他为“隔世知己”。
这份“殊荣”,带来的不是欣喜,而是巨大的压力和警惕。
天威难测,今日可以因诗才将你捧上云端,他日亦可因一言不慎将你打入地狱。
更何况,他这“才情”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用一首便少一首。
皇帝的期待却如同不断升高的浪潮,他还能借来多少“巨人之肩”去应对?
做官?
喻万春在心中摇了摇头。
朝堂之上,波谲云诡,派系林立。
他毫无根基,仅凭皇帝一时的欣赏,能走多远?
即便有“先知”优势,但具体到错综复杂的人事关系、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他将现代职场经验用在这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或许能凭借超越时代的理念提出惊世之策,但然后呢?
执行起来,触动的利益集团的反扑,岂是他一个孤臣能抵挡的?
最终很可能沦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甚至被皇帝当作一把用过即弃的刀。
董宪和孙长海这两位太监的态度差异,已然是庙堂风云的一个微小缩影。
如今形势,汉阳王暗中窥伺,自己刚从那里出来他是知道汉阳王大概目的的。
如果自己真的做了一个弄臣,下场一定凄惨。
经商?
以他的现代知识,制造些新奇玩意,积累富可敌国的财富,或许并非难事。
但在这个时代,商贾地位低下,没有政治庇护的财富,如同小儿持金过市,徒惹灾祸。
温家况且需要依附汴京城中的苏家,何况现在的他?
更何况,皇帝会允许他这位“文清先生”、“国之知己”去操持商贾贱业吗?
那无异于打皇帝的脸。这条路,似乎也走不通。
那么……颠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喻万春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从未有过如此疯狂的想法。推翻一个封建王朝谈何容易!?
生产力水平、社会结构、民众意识……这一切远非几首诗词、几个发明所能改变。
那需要的是生产力的革命、思想的启蒙,是几代人甚至更长时间的努力。
他一个人,又能做什么?螳臂当车罢了。
而且,内心深处,他并不认为自己有权力去“颠覆”无数人的生活,哪怕是以“进步”的名义。代价太大了。
池中的红鲤似乎受惊,倏地一下钻入了水藻深处,荡开一圈涟漪,打破了水面的平静,也打断了喻万春纷乱的思绪。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池塘,看到了不远处的孙长海和董宪。
孙长海脸上永远挂着恰到好处的、略带谄媚的笑容,眼神热切,仿佛喻万春就是他通往富贵巅峰的唯一阶梯。
董宪则站得笔直,但他的目光锐利。他的沉默下,藏着难以揣度的心思。
还有那位青州刺史赵启明,一脸小心翼翼、患得患失的殷切。
他代表的是地方官员,渴望通过巴结他这位“帝前红人”获得晋升之阶,或者至少不惹麻烦。
他们的热情源于对权力的敬畏,而非对他个人的认可。
从南城初来时的忐忑不安,唯恐露出马脚;到面对汉阳王时的小心应对;再到如今被这些人前呼后拥,极尽尊崇……
身份的转换太快,快得让他有些眩晕,让他身不由己地走向一个自己都无法看清的未来。
“唉……”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逸出唇间。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孤独。
在这个世界,他没有真正的同类,没有可以倾吐真实想法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