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丛里的浪歌
浅海的珊瑚丛像座彩色的迷宫，红的、紫的、粉的枝桠交错，缝隙里藏着细碎的阳光，随波浪轻轻摇晃。海马阿灰把尾巴缠在最粗壮的珊瑚枝上，绿豆大的眼睛盯着不远处——一条透明的小虾，正举着螯钳，小心翼翼地掠过海葵的触手。
“慢点，别碰那家伙。”阿灰轻轻摆动背鳍，声音细得像气泡破裂。小虾没听见，只顾着追逐一粒漂浮的海藻，突然被海葵的触手卷住，瞬间成了透明的空壳。阿灰叹了口气，把尾巴缠得更紧——这片珊瑚丛里，美丽的东西往往最危险。
它的育儿袋鼓鼓囊囊的，里面装着五十颗卵。这是它和雌海马阿红的孩子，阿红产卵后就游向了深海，临走时用吻部蹭了蹭它的额头，水流里带着她的气息，像句没说出口的嘱咐。
夜里的海流格外凉。阿灰把身体缩成一团，尽量让育儿袋贴紧珊瑚，那里的水流更缓些。它听见远处传来“咔嚓”声，是螃蟹在蜕皮，硬壳裂开的声音在寂静的海里格外清晰。还有小鱼群游过的“哗哗”声，像谁在抖落一捧银珠子。
“别怕。”阿灰对着育儿袋轻声说，虽然知道卵还听不见，“爸爸在呢。”水流带着细微的震动，是它的心跳，沉稳得像珊瑚丛扎根的海床。
第七天清晨，卵开始躁动。阿灰能感觉到育儿袋里的小动静，像有五十颗小种子在轻轻啄壳。它松开尾巴，慢慢游到珊瑚丛边缘——那里的水流里，浮游生物最丰富，等孩子们出来，正好能饱餐一顿。
一条蓝吊鱼游过，好奇地盯着它的育儿袋。阿灰立刻竖起背鳍，摆出战斗的姿势。蓝吊鱼吐了个泡泡，摇着尾巴游走了，大概觉得这只寸步不离珊瑚的海马有点古怪。
阿灰却不敢放松。它见过章鱼用腕足卷走同类的育儿袋，见过海鸟的尖喙扎进浅海，把正在育幼的海马叼走。在这片看似平静的珊瑚丛里，危险藏在每一道波纹里。
第十五天，第一只小海马钻了出来。像片透明的小叶子，只有指甲盖大，摇摇晃晃地绕着阿灰的尾巴转。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育儿袋渐渐空了，五十只小海马在珊瑚枝间穿梭，像撒了一把会动的碎玻璃。
阿灰跟着它们，用吻部轻轻推开挡路的珊瑚虫，把游得太远的小家伙们拢回来。有只最小的小海马总爱往深海的方向游，阿灰不得不一次次用尾巴勾住它，把它带回安全区。
“那是阿红阿姨去的地方，等你们长大了才能去。”阿灰对着小家伙们说，水流里仿佛又传来阿红的气息，温柔得像层水膜。
暴雨来临的时候，海面上的浪涛翻卷，连浅海的珊瑚丛都在剧烈摇晃。阿灰用尾巴紧紧缠住珊瑚，看着小海马们躲进最细密的枝桠间。有只小海马被乱流卷走，阿灰立刻追上去，用吻部顶住它，逆着水流往回游，背鳍被粗糙的珊瑚划出细小的伤口，渗出血丝，在水里散开像朵小红花。
雨停后，阳光重新透进海里，珊瑚丛在清澈的水中舒展，像洗过澡的花束。小海马们又开始四处游荡，那只被救回来的小家伙，总爱贴着阿灰的身体游，像片离不开主干的小叶。
阿灰知道，用不了多久，这些小家伙就会像阿红一样，游向更远的海。但它不着急，只是每天带着它们觅食、躲避危险，看朝阳透过海面洒下金辉，看晚霞把海水染成橘红。
有天清晨，阿灰发现育儿袋彻底空了。最后一只小海马也跟着鱼群游向了深海，临走时，在它身边转了三圈，像在告别。阿灰没有追，只是静静地缠在珊瑚枝上，看着那片小小的影子消失在蓝绿色的海水里。
水流拂过它的身体，带着远方的气息，像阿红的吻，像孩子们的尾鳍扫过的触感。阿灰轻轻摆动背鳍，随着波浪哼起不成调的歌，歌声里有珊瑚的低语，有卵的躁动，有小海马的欢游，还有对深海的期盼。
它知道，等下一个产卵季，阿红还会回来，育儿袋还会鼓起来，珊瑚丛里的浪歌，会永远唱下去，像这片海一样，温柔又辽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