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与坤宁宫。
象征一阳一阴。
阳者，乾也，父之位！
阴者，坤也，母之仪！
紫禁城中，每一殿阁皆有其深意与渊源。
此次。
太祖于朝局剧变之际，骤然停罢一切政务。
继而以“皇后携皇长孙回宫”之名，颁诏天下大庆。
这场家宴，名义上自然为庆贺而设。
宫中诸妃嫔、尚未成年冠礼的宗室子弟，皆齐聚乾清宫赴宴。
甚至。
朝中若干重臣亦在其列。
然而……
虽名为家宴。
举办之地亦在乾清宫。
但此地终归是天子居所。
因此，真正能在殿内如寻常家人般共膳者，不过四人而已——
太祖、马皇后、朱雄英、朱允熥……
至于朱允炆，尚未入内。
此刻殿外。
人声喧腾，表面热闹非凡，可若细听，便会发觉那些欢呼之声井然有序。
你一句、我一语，句句皆是颂贺之辞，却比教书先生授课还要规整！
而在间隙之间，则是一片死寂，寂静得令人心悸！
毕竟！
无人真将此视作一场“团圆喜宴”！
“听听，这就是官员们，咱大明的官员！表面顺从，背地敷衍，早已成了本能！咱明明说了今日是家宴，是欢聚，可你瞧瞧，哪有一点欢庆的模样？”
“够了！”马皇后语气平和，却很快蹙眉，“近日发生这么多事，谁还有心思真心庆贺？”
“你要真想热闹，改日等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全都归来……”
“那才叫阖家团聚，热热闹闹！”
“今日，就只谈今日之事！”
“莫要面上一套，背地又是一套。”
马皇后言毕，环视四周，“他们心中的惶恐与疑虑，咱们岂会不知？”
“事情既已发生，总要有定论。”
“此事……”
太祖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
“妹子，咱懂你的性子，又要开口劝了！”
马皇后轻叹，“人皆有恻隐之心，更何况是日夜相伴的骨肉至亲？”
“若是寻常琐事，贪赃枉法也好，强占民产也罢，劝上一劝，倒也无妨。”
“又或者，咱们不是皇家，只是普通农户人家，遇此情形，我也愿意劝解。”
“但……”
“这一次不同！”
“确乎不同！”太祖点头。
眸中渐起寒光。
“雄英、允熥，你们也都听见了。”
“你奶奶的意思，也是咱的心意。若此事发生于百姓之家，不过是孙儿因祖父偏心而生怨怼，因分产不均而起怒意！”
“一时昏了头，犯下过错！”
“皆可宽恕。”
“毕竟，错在咱先未能公平待之，过在咱前。”
“可是，如今不同！家虽为家，却不只是家！这便是皇家的无奈与束缚。”
“那个位置，只能一人坐，无法共享！”
“因此……”
“小过可容！”
“触碰底线之大罪，绝不姑息！”
“这……便是立威！”
“亦是立规！”
言至此处，太祖目光愈发凌厉，如刀似刃，划破殿中沉寂。
“实话告诉你，若不是雄英先出现在咱面前。”
“你们可知道，咱下山后头一桩打算，究竟是什么？”
朱允熥茫然不解。
朱雄英默然不语。
就在此时，朱允炆终于被带入殿中。
老爷子盯着他，声音难掩怒意，几乎压抑不住愤慨。
“把今日在朝堂之上，那些心中盘算着不该有之念头的……”
“统统斩尽！”
“也包括你！”
他猛然抬手，直指朱允炆，眼中寒光凛冽，杀机毕露！
“祸国之罪！”
“让分裂数百年的汉家疆土，再度陷入兵燹战火……”
“让大明这二十五年来，数百万乃至千万将士以命换来的太平……毁于一旦！”
“令骨肉相残、亲族持刃相向，同胞血流成河……”
“如此滔天重罪，不可宽恕！”
“纵然身为帝王——”
“亦当伏诛！”
乾清宫内，鸦雀无声。
仿佛感应到殿中咆哮，
外头原本喧闹的宴席——那本是在忐忑之中强作欢颜的虚热闹——瞬间凝滞。
众人屏息敛声，只余心跳与呼吸，在寂静中悄然颤动。
靠近殿门者，隐约听清片语只言，顿觉脊背发凉，手中筷子几乎滑落，心神剧震，双腿发软。
若非早已端坐，怕是当场瘫倒。
恰在此刻，一道身影疾步而来，腰佩绣春刀，身着飞鱼服。
抵达大殿后，恭敬立于侧旁，神情谨慎。
他似察觉气氛异样，虽掌中紧攥密信，却有意藏于暗影之中，缄口不言。
百官面面相觑。
洪武帝性情如何，他们比谁都清楚。
眼下最令人胆寒的，正是惧怕那位老爷子重拾往昔雷霆手段——
一旦如此，朝堂必将再陷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之境。
然而，今非昔比。
自乾清宫内再未传出先前那般暴喝之声，众人心头，这才稍稍松缓。
……
乾清宫中，朱允炆甫一现身，便遭此厉声斥责。
他身躯微抖，眸中满是惊惧。
直至此刻，仍不知皇爷爷将如何处置自己。
但直觉告诉他——
今晚这顿晚膳之前，终将揭晓答案。
“罢了，既然人都到齐了，先坐下用饭吧。”
终究是马皇后打破沉寂。
她语气如常，目光平静无波，仿佛方才一切未曾发生。
朱允炆迟疑不定，不知该坐与否，见皇爷爷未加阻止，才战战兢兢落座。
心头略感安慰——
只要还能同席而食，便说明尚有转圜余地。
可就在这一丝侥幸刚浮上心头之际，
却见老爷子冷峻目光已牢牢锁住他，眼中带着质问。
“倘若今日咱没回来，你真登上了那个位置，告诉咱——”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是否真如朝会所言，关闭格物院，”
“并将此前所有变革尽数推翻？”
朱允炆低首不语，神色迷茫。
“说！”老爷子轻喝一声，威势迫人。
朱允炆这才开口：“孙儿深知所行之事，瞒不过皇爷爷。但当时，孙儿只求稳住朝局。”
“孙儿孤掌难鸣，唯有借势而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