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紫禁城,连蝉鸣都带着几分惫懒。
朱厚照搁下批阅奏章的朱笔,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微烫的眉心。
案头一侧,是格物院新呈上的、关于改进高炉以提升铁水质量的冗长论述;另一侧,则是礼部拟定、等待勾决的今岁秋选秀女名册。冰鉴里散出的丝丝凉气,驱不散那股自心底深处蔓上来的、混杂着亢奋与疲惫的燥热。
弹幕依旧在他眼前跳跃,时而提醒他“主播注意肝火”,时而调侃“选妃直播搞起来”,更多则是关于佛郎机炮膛线角度、南洋季风规律的零碎信息。
这些来自未来的碎片,是他最大的依仗,也无形中加剧了他精神上的耗损。他知道自己近来绷得太紧,黑松峪与宣府的烽火,朝堂的倾轧,格物院的攻坚,乃至太液池上新舰模型的每一次倾覆,都如同细密的丝线,缠绕着他,越收越紧。
“陛下,该用药了。”王岳的声音将他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一盏温热的、散发着淡淡药香的汤剂被轻轻放在案上。那是万全根据他近日“思虑过度,肝阳上亢”的脉象,调整后的方子。
朱厚照端起来,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他必须保持清醒,保持精力。帝国的巨轮刚刚偏转了一点方向,暗礁与逆流,无处不在。
“牟斌那边,有新的消息吗?”他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王岳低眉顺目:“回皇爷,牟大人递了话来,佛郎机海图所载通往‘新大陆’的航线,格物院已初步验证,确有其事。只是其中所涉风浪、洋流凶险异常,非现有舰船所能轻易逾越。邓将军也在密奏中提及,佛郎机人似有大规模船队正在印度果阿一带集结,意图不明。”
新大陆的诱惑,西方殖民者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与达延汗败退后北方草原暂时的宁静,形成诡异的对比。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并不会太多。
“告诉牟斌,航线验证继续,但暂不外传。令邓城,加紧巡航,严密监视佛郎机人动向,若有异动,可临机决断。”朱厚照顿了顿,补充道,“令兵部,核查九边火器库存,汰换不堪用者,由格物院统一调度改进。”
“是。”王岳应下,犹豫片刻,又道:“皇爷,太后娘娘宫里又遣人来问,关于秋选之事……”
朱厚照目光扫过那本名册,封面上“淑德彰闻”四个字显得格外刺眼。他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伸手拿起,缓缓翻开。一列列秀女的姓名、籍贯、家世、年岁映入眼帘,如同一个个冰冷的符号。他知道,这不是简单的选妃,这是平衡朝堂、安抚宗室、延续国祚的政治行为。
他的手指在一个名字上停顿了一下——夏氏,南直隶镇江府人,父为致仕翰林编修。弹幕没有任何关于此女的提示,这反而让他觉得一丝莫名的……清净。
“就按礼部拟定的章程办吧。”他合上册子,声音听不出喜怒,“最终名单,呈朕御览。”
“奴婢明白。”王岳松了口气,连忙将名册收起。
处理完这些,朱厚照起身走到殿外廊下。夜幕已然降临,星子初现,一弯新月挂在飞檐翘角之上。晚风带着荷塘的水汽拂面,稍稍驱散了殿内的沉闷。
他负手而立,望着浩瀚的星空。那些遥远的星辰,是否也照耀着佛郎机人提及的“新大陆”?是否也指引着邓城在南海的航向?这偌大的天下,他所能看见、所能掌控的,依旧只是冰山一角。
体内那股因长期精神紧绷而带来的燥热,在清凉的夜风中似乎平息了些,但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灵魂的孤独感,却悄然弥漫开来。他知道,这条路上,他注定是孤独的。无论是朝堂上的臣子,还是后宫未来的妃嫔,无人能真正理解他所见到的“未来”,无人能分担他肩头这副沉重的担子。
唯有眼前这些跳跃的、时而靠谱时而不着调的弹幕,是他唯一无法与人言说的同伴。
【主播好像有点emo了?】
《换我我也emo,内外交困还得操心生孩子。》
【星星挺亮的,想想你的巨舰大炮!】
【养生!睡觉!明天又是搞事业的一天!】
看着这些光字,朱厚照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混合着自嘲与坚定的笑意。
是啊,巨舰,大炮,新大陆,还有那未曾谋面的继承人……
路还长得很。
他深吸一口带着夏夜草木清香的空气,转身,走回那灯火通明的殿内。
秋日的阳光透过乾清宫高大的窗棂,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朱厚照放下手中那本刚由格物院呈上的、散发着新鲜墨香的《火器营造法式》初稿,指尖还残留着纸张粗糙的触感。里面关于佛郎机长炮膛线铸造的推演依旧困难重重,但至少,方向已然明确。
他微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目光掠过御案。一侧是堆积如山的各地奏报,另一侧,则静静放着一本装帧精美的册子——礼部最终呈递的秋选秀女名册与画像。他尚未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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