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里堵着一团火,灼烧着,干裂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肺叶生疼,带着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铁锈味。
朱厚照想动一动手指,哪怕只是蜷缩一下,驱逐那蚀骨的冰冷,却发现这具曾经纵马驰骋、开弓射雕的躯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耳边有隐约的、压抑的啜泣,还有太监尖细的嗓音,带着哭腔,在报着药方的名字,那些名贵的药材,此刻听来却像是催命的符咒。
‘朕…要死了么?’
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劈开了混沌的意识。
‘应州大捷…朕亲手斩杀的蒙古骑兵…豹房里豢养的虎豹…江南的烟雨…美人…’
无数的画面碎片在眼前飞旋,最后定格在一张张或惶恐、或谄媚、或痛心疾首的脸。文官们跪在丹墀之下,絮絮叨叨说着“祖宗法度”、“天子安危”;内侍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眼底却藏着算计;将军们表面恭顺,背后…
不甘心!
一股暴戾的怨愤从心底涌起。朕是天子!是大明的皇帝!凭什么要被你们困在这四方城里?凭什么连去一趟边关都要被说成是“胡闹”?凭什么…凭什么才三十一岁,就要像一盏耗尽了油的灯,枯死在这龙榻之上?!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剧烈的情绪激荡之下,意识猛地被抛入一片光怪陆离的漩涡。无数陌生的景象、声音、文字,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最后的清明。
他看见巨大的、钢铁的怪物在海上咆哮,喷吐着火焰与浓烟;看见铁鸟轰鸣着掠过天空,投下毁灭的阴影;看见衣着怪异的人群,聚集在发光的方块前,指点着,嘲笑着…而他,大明正德皇帝朱厚照,成了他们口中津津乐道的“荒唐”、“顽童”、“昏君”!
“看!就是这小子,又要偷跑出宫去打仗了!”
“注意!注意!前方高能!败家子即将上线!”
“啧啧,一把好牌打得稀烂,他要是不那么作死,多活几年,生个儿子,大明说不定还能续一波…”
“楼上+1,但凡他听点劝,养生一下,何至于让嘉靖那个大礼包上位…”
“别说了,正德十六年,雨夜,豹房,懂的都懂…”
“……”
愤怒,屈辱,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剥光了示众的羞耻感,几乎要将他的灵魂撕裂。
他不是!他不是昏君!
轰——!!!
惊雷炸响,仿佛就在头顶。
朱厚照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不是豹房那熟悉又压抑的帐顶,而是明黄色的九龙藻井,繁复、威严,带着新帝登基伊始的庄重气息。身下是硬中带软的紫檀木龙床,铺着厚厚的、绣着金龙的锦褥。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新木和油漆的味道,还有龙涎香清冷醇厚的香气。
这里…是乾清宫?
他僵硬地转动脖颈,视线扫过殿内。鎏金铜鹤烛台上,儿臂粗的蜡烛安静燃烧,将殿内照得亮如白昼。窗外,是哗啦啦的雨声,密集地敲打着琉璃瓦,证实了方才那声惊雷并非幻觉。
几个穿着崭新太监服色的小内侍垂手侍立在殿角,屏息静气,连头都不敢抬。
一切都和他刚刚继位,搬入乾清宫时的景象,一模一样。
他…回来了?
回到了正德元年?回到了他还是那个十五岁,刚刚摆脱了父皇的约束,迫不及待想要大展拳脚,却被文官们视为“顽劣”、“需多加教导”的少年天子之时?
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尚未完全涌上心头,眼前,毫无征兆地,浮现出几行半透明的、闪烁着微光的字迹。
【前方高能预警!大明第一熊孩子皇帝已上线!】
【来了来了,他带着他的豹房和作死小技巧走来了!】
【温馨提示:主播请注意养生,早睡早起,少吃丹药,多生儿子,保住狗命,大明国祚全靠你了!】
【实名心疼刘瑾一秒钟,马上就要开启他的作威作福(然后被剐)之路了…】
【上面的别剧透!让主播自己体验‘惊喜’!】
朱厚照瞳孔骤缩。
幻觉?还是…那些“后世之人”所说的…“弹幕”?
他死死盯着那些漂浮的字迹,它们像是活物,一条条缓缓向上滚动,内容光怪陆离,有的他能看懂大意,有的则完全不明所以(“主播”、“高能”是何意?)。但其中透露出的信息,却让他心底发寒。
豹房…他知道,那是他登基后不久就着手修建的,用于游乐和操练兵马的地方,现在才刚刚动工。刘瑾…是东宫旧邸就跟随着他的太监,目前还算恭顺…
养生…少吃丹药…多生儿子…保住狗命…
还有那字里行间对他命运的笃定——短命,无子,身后皇位落入旁支…
一股寒意,比刚才弥留之际感受到的更加刺骨,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这不是幻觉。
这是…预兆?是上天,或者说,是那些隔着不知多少岁月的“后人”,给予他的警示和…机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