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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弟弟开作坊伸张正义 和稀泥董云果无结果(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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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不在高有神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总有一片土地让人念念不忘。在我眼里,世上除了小西山再无名山大川。五湖四海虽然不算形同虚设,从来没让我产生过魂牵梦萦般的牵挂。我起大早,在打捞亲历者出现之前离开,连电灯都忘了关。我赶最早那趟火车,九点到达瓦房店,到姐姐家看望妈妈。

董永宁和张华堂合伙做买卖,因为相互猜忌推销不利,一直挣不着钱。他们找到弟弟达成协议,他俩负责进货弟弟负责推销。三个人各显其能相互信任,半年之后都挣钱盖了房子。弟弟经常陪客户吃饭再加上很少活动,半年下来胖了十几斤,走路直喘。两个人指责弟弟任意挥霍大吃二喝,把弟弟告上法庭。

弟弟脱离两个人,自己办了一座加工面条鱼的作坊。董永宁和张华堂做买卖,不到半年赔个屌蛋精光,又来求弟弟合作,被拒绝。今天,弟弟来瓦房店冷冻库存货,我们在姐姐家会合,一起回小西山。远远近近的路边和山坡上,杨柳吐翠,到处盛开着雪白的槐花。世世代代为了园边子地场院边子地大打出手,现在连人都见不着,鸡和鸭打?汽车进了小西山,路过董太生大哥家门前。

他在家里看见我,出来和我打招呼。他曾救过我的命,我给他二百元钱,他死活不要我死活要给。我每趟回家,都能遇见在院子里砌猪圈的董太恩。他头发花白苍老结实,仍在院子里砌猪圈,只是没了搬石头的小天鹅。他装作没看见我,我也装作没看见他。小天鹅投海之后,董太恩,仍赶着牛车拉着大铁桶去屯北大沙坑,栽永远栽不完的绝命地瓜。为了占住大坑,他还在坑边盖了几间房子。

狡猾机灵的董太安,绰号“二猴”,是大太平子弟弟。他面孔夸张变形,喊我名字,我无论如何想不起是谁,直到他自报家门。在“中国美国打仗”中,他是神出鬼没枪的狙击手,我们被他枪枪爆头,多次成为他的枪下之鬼。幸亏用杨树枝做的假枪,假如真枪真打,我们这茬太字辈除了他之外,得少一茬人。

董云超三叔在菜园里间小白菜,见了我惊讶地张着嘴,握着我的手半天没说话。我们曾经是难友,他偷生产队的豆饼我偷书,同被关在公社“群专队”的黑屋里,每天被汽车拉到各大队批斗。他对生活有说不尽的感慨、无情岁月的无奈,使本来就长的下巴更夸张,不时扶一下,仿佛随时能掉下来。三婶脑血栓去外地女儿家,家里剩他一个人。小时候他在“南洪子”割草,把我抱起来往海里走,吓唬要扔进海里,我拼命挣扎大喊大叫。那当时他二十岁,现在六十多岁。我在小说集《金色的盾牌》一位叫董超的作者名字中间,用黑墨水加了个“云”字,说小西山董云超当作家了,他因此出名当了大队团总支书记,娶了媳妇。

以前的记忆已经土崩瓦解,被弟弟拆了旧房盖了新房。天空没了内容,老杏树老枣树大榆树都被伐倒,地基向后延伸十米。面条鱼作坊在院子里,江士生,董云升家二婶、盐场范丽娜等在帮工。弟弟买了辆二手跑车,载我去河口门子码头,等船靠港卸货。晚上,弟弟宴请船主“三轮子”,喝我买的金奖白兰地。

农村人喝不惯洋酒,他大醉我也大醉。王振江大叔患小脑萎缩去世后,谢老板买下沙岗后死在狱中。董云果带小西山人告状未果,远走他乡外出打工。

我越过沙岗后几道铁丝网,来到西山砬子,到墓地拜谒老校长董太元。董太林老师为太爷、太奶墓碑上撰写的赞美诗,让人感动。“望海楼”旧址,只剩下建筑物残渣。我小时候割草、大人赶海的地方,被一座座高大圆拱的海参育苗室取代,是埋葬绿水青山的一座座巨大坟墓。我在冥冥中听见,一代代小西山赶海女人,咬牙切齿怒骂诅咒。残存的小杨树、没死绝的“二马蛋子”、寥寥几串“嘎瓢”、垂头丧气的山槐子、苟延残喘的白花草、伤筋动骨的老牛筋、快被斩草绝根的山草、匍匐在地的洼地草,帮助我追忆一件件往事和一幕幕情境,求我救救它们。我在树丛中,拆下几只套野兔的细铁丝套子。人世间的套子够多了,又套到了动物界。漫山遍野翻飞的野鸡和乱窜的野兔,让人垂涎。一是有法律保护,二是大、小西山人也和过去一样,生产力落后,对捕获野物束手无策。

我来到西山砬子北头,稍稍隆起的土堆,是老叔另一个世界的家园。他生前无论如何想不到,死后在这里做孤魂野鬼。我跪在坟前,轻轻磕了三个头。

我来到大西山,人们在街上、院子里侍弄菜园。我遇见刘春奇,他爹刘希和是爷爷的拜把子兄弟。董太武的儿子董德臣,是我教过的学生,和我一样成了中年人。他忿忿不平向我控诉基层干部出卖土地的罪行,让我向上面反映。所有人都老了,也和我老了一样。许多人不在了许多人见不到,也和没了一样。

我必须到董太水家,他在炕上睡觉,如同沉睡的大地,好不容易唤醒。他一只眼睛瞎了,另一只眼球凸出来。他仍重复十几年前我们见面说的一句话:“我像不像老润土?”我打断他,一提到看书,他顿时滔滔不绝。他剩下的一只眼睛视力也在减弱,并有失明危险,仍天天看书。他重复某年赶集,用卖猪的钱买了几本盗阪书,被老婆骂了十几年。他对历史和现实仍不敢妄加评论,害怕祸从口出。他仍坚持练习书法,仍不知道用宣纸写字什么滋味,否则给我写一副字。

我仍后悔没给他买几张宣纸带来,实际上,我比他强不了多少。他又问我,中共党史上的凯丰怎么不提了,我仍一一为他作答。他说:“现在我已经看破红尘了,随波逐流过一天少一天。”他一顿喝半斤酒,喝不起一元钱的“窖香”,喝伍角钱一斤的散白酒。他的一个女婿入赘,高大魁梧端正,叫我大叔。

小时候,我俩用竹筒做过望远镜,现在,他对我的二十倍望远镜不屑一顾。分别时我给他二百元钱,他死活不要,再给就急眼。我怕伤了他自尊心,没再坚持。他在后院墙根晾晒一排排裁成方块的树皮,我问做什么用,他不说。

他可能在上面练习书法入木三分,也可能将无尽的慨叹,以罄竹难书的方式铭刻。分别前他仍问我:“我什么时候能看到你写的书?”我说:“快了。”

他问我:“我给你取的书名忘没忘?”我说:“没忘,《大海碗》”

我走在故乡土地上,童年的脚印和现在的脚印重合,新房子和旧房子的位置重合,晚辈和健在的老人重合,历史和现实重合,星星、太阳、月亮的轨迹重合。

半路,弟弟雇车拉货上来,十几只塑料桶里装满面条鱼。几个雇工等候在院子里。我记忆中的江士升,年轻英俊戴了红袖标,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现在年逾古稀,目光浑浊步履蹒跚。他的一口雪白牙齿,是青葱岁月唯一不变的印记。他了解许多歌星和公众人物逸事、国内外各种大事。他不读天下书,却广知天下事。他赞美:“你没有知识分子架子,不像有些人,回到家乡就了不得了。”我说:“人的知识来自生活,架子不是学问。”他没说话,对我竖起大拇指。

范丽娜是原盐场三队队长范会民孙女,四爷家小顺子的儿媳妇。他爷爷安排小队干活,用大队广播一讲一个多小时,给全大队人做报告。人们都说“范会民要当大队书记”了,他听了很得意,已经去世多年。范丽娜戴着大口罩,身材苗条健壮,充满青春活力,只是看不见面孔。我让她摘下口罩,在他脸上辨认出她“哥哥”是范庆富,我教过两年。我问:“你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她脸红了,说:“他是我爹。”她早已结婚,把九岁的大女儿送到瓦房店念书,小女儿三岁。她和江士升都是钟点工,随叫随到,每个小时十元工钱,已经干了一年。我说起她三叔“三疤瘌眼”,表演我写的第一个相声《盐场巨变》,她三叔和于殿涛合说。她三叔没有观众缘,谁都不看,后来被宋庆国取代。

加工面条鱼和当老师一样,既是技术活也是良心活。灶下的火必须达到白热化,锅里的水持续沸腾,将面条鱼及时下锅,适时用大笊篱捞锅。火大了小了面条鱼下早了晚了捞早了晚了,不管未熟还是熟过了头,都会霉烂废弃。

某掌锅人的工钱没达到满意,该捞鱼时故意拖延,煮完剩下一层皮。本该两个小时完活,她拖延三个小时多挣十元钱,雇工们乐不可支。她带头偷鱼,收工时还偷园子里的菜,被弟弟发现,她说顺便拔点回去,晚上省得做饭了。她拔了东家的菜理所当然,是为帮助东家多干活。弟弟怕她使坏还不敢得罪。

董云歧大叔是本家本当,负责烧火,弟弟主灶。我和江士升抬起一只只百十斤重的塑料桶,把面条鱼倒进锅中沸水。弟弟用大网抄子捞出熟鱼,放进一排大篮子里。江士升用小车把篮子推到院子里,倒在一张张筛子上,摊匀晾晒。

弟弟雇的两个吉林女人和范丽娜,各司其职有条不紊。锅里的水持续沸腾,一桶桶面条鱼倒进去,顷刻间变成熟“面条”。洗鱼水顺着脚下的排水沟,流进街上菜园里的蓄水池,臭气熏天。弟弟曾被人告到环保部门,被罚款了事。

家家户户的菜园子不设防,很少有人偷,和过去大不一样。晚上,弟弟做了我愿吃的小鸡炖酸菜,喝了三瓶啤酒。屋子里到处都是苍蝇,在雪亮的灯光下嚣张而兴奋。弟弟用一米半长的大苍蝇拍,一边喝酒,一边在天棚上横扫千军如卷席。一只死苍蝇落进酒杯,我患上“杯弓蛇影”症。弟弟给我换了酒杯,我仍觉得里面有苍蝇,喝酒如同吞苍蝇。我照样住在里屋,在家时一直住在这里。

新房子后挪十米,我原来睡觉的位置是猪圈,此时一头肥猪躺在窝里。晚上睡觉,我仍觉得躺在原来的位置上。曾几何时,我躺在这里成宿到亮挨父亲的怒骂,为自己的未来担忧,何时走出小西山。现在回一趟小西山,成了奢望。

外面漆黑静谧,听得见宇宙的呼吸和心跳,还有外星人的窃窃私语。鸡叫了我才朦胧入睡,故去的爷爷、父亲和老叔,围坐在我的身边。没有楼房遮挡,早上三点钟天已大亮。外面,树上鸟儿成双对,优美婉转地歌唱。它们是大自然的说客,用天籁之音劝天劝地劝人,让世间美好。这不是鸟叫,是无数人在表演口技。这些年,我很少听到这种天籁之音,听到的都是虚假的模仿。一阵狗叫,“母狗子叔叔”的声音从南山头方向传来:小小子你个驴进的又回来了?

弟弟开车带我到盐场商店买扫帚。我每次回来,半路都遇见赤脚医生德增。以前的他骑自行车,再是摩托车,现在开轿车。大自然寒来暑往,他也在这条路上来来往往。出入各家各户的除了老师家访,再是他。他从年轻小伙子到现在的满面沧桑,头发秃了。三个自然屯几代人的生老病死,都装在他的药箱里。以前妈妈常年有病,我经常半夜三更去叫他,不是“半夜鸡叫”是“半夜我叫”。他从车上下来,我们握手寒暄。他比我大四岁,按辈分亲热地叫我“大叔”。

言小颜曾是二十五中学宣传队台柱子,美丽风流能歌善舞。她见了我热情地迎出商店,宽过门框的髋部硬生生挤出门框。她用满脸的皱纹刻录人生,曾经勾魂的目光仍残留着不了之情。她丈夫据说被她骂得蒙头转向,开车去永宁进货时挨骂,一直往前开去了马场;中途挨骂,改弦更张去了杨树房。丈夫快到家时挨骂,南辕北辙重返永宁。丈夫躲在荒郊野外不接电话,她关了店门,骑摩托车到处寻觅。她一天不骂,丈夫什么活儿不干,躺在炕头上当老太爷子。

大、小西山乃至盐场,都知道昨天晚上,“三轮子”在弟弟家喝洋酒喝醉了。人人都是记者,家家都是“路透社”。在闭塞而敏感的小西山,和老寒腿逢上大寒潮,经不得一点事情。晚上,我和弟弟到河口门子等船拉货。

“三轮子”媳妇是外地人,据说很刁。每次去河口门子,她都跟客户一起记账,每年都能讹五、六千元钱。一天之内多次要账,是她的惯用伎俩。住些日子估计客户忘记了,她就说少交五千元钱。她屡试不爽,对弟弟说:“二哥,你少给我五千元钱。”弟弟说出每次付货她穿哪件衣服、谁在场、她什么表情说了什么话等一系列细节,她不得不低头认账,说:“小西山就董雪峰是个人物。”

此时,她站在漆黑的码头上,期盼丈夫归来的焦灼和渴望,是那样深情。当船上的探照灯在漆黑的海面照射出两道雪白的光柱,她眼睛里顿时闪耀着幸福的光芒。大概再刁蛮的女人,这种时刻都会像蜘蛛吐丝一样释放温情。

弟弟开车,在街门口进进出出,很是风光,今非昔比。他的车也如同他的形象,奇形怪状野蛮善良,愚蠢绝伦足智多谋。百年来,沙岗后都属于小西山的固有土地,现在稀里糊涂成了“飞地”。当年爷爷用地角石围起来,不许“两虎兄弟”白成太和董千溪家人进入。伪满时期小日本修望海楼,也没阻止爷爷在沙岗后耕种。现在,沙岗后被铁丝网围起来,小西山的土地不许小西山人进入。铁丝网之内是大方塘,水浇地,果园。如果爷爷地下有知,骂多少句“妈拉个巴子”都没用。奶奶把一家人拖进火坑,没栽成“果木”,光顾自己赶海快活。

现在,她也不得不回到那片她时刻都想离开的黑土地。我一边跑一边骂,骂家乡这些可耻的李鸿章汪精卫秦桧……王海鲜鼓惑弟弟做小西山人领袖,带领大伙儿讨回被卖掉的土地。我们兄弟隔阂,和他不无关系。他经常怂恿弟弟把我拉进旋涡,亲自给我打电话:“太锋,你是咱小西山的骄傲,家乡父老乡亲的土地被人抢占,你能坐视不管吗?三叔我已是古稀之年,怕什么?树高不能撑破天,人活不能到百年,我是和他们斗争到底了!”说的义愤填膺慷慨激昂催人泪下。

我言不由衷地说:“三叔你放心,我责无旁贷绝不会袖手旁观。”我苦劝弟弟:“这是一场注定没有胜算的抗争,不能拿鸡蛋碰石头。”弟弟训斥我:“你就怕树叶掉了砸脑袋,和咱爹一样!”弟弟以为我看他热闹,不写信不接电话不和我联系。我经常站在铁道边上,望着来来往往的火车,悲凉地吟诵:

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

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

有关部门前来“调查处理”,王海鲜随即人间蒸发,只剩下弟弟一个人承担责任。这让我想起了冷战时期,美国用了几十年——从古巴导弹危机开始,直到戈尔巴乔夫的政治体制改革失败,换了十几个总统,才瓦解分化了俄罗斯。王海鲜以基层不法官员倒卖沙岗后这一事件,不到二十分钟,分化瓦解了我们兄弟关系。说弟弟是我们家族的戈尔巴乔夫,又太高抬了他,又确实起到这个作用。董家虽然盛产“虎头”,不乏“六亲不认”的冷血动物,绝没产生过认贼作父的大鸡灯。这也如同天才的产生,世界几百年,中国几千年才出现一个。

从古代的董仲舒、董卓到现代的董必武,在这方面都榜上无名,到了我们这代人浮出水面独占鳌头。当年在东开门的半截土屋里,当瞎董万空知道儿子董太举花四角六分钱买了一副扑克供大家玩时,张开光秃秃的双臂原地环绕一周,瞪圆眼睛感慨:“驴进的太举子个是个大鸡灯啊!”天大地大不如鸡灯大。

苏丹总统侯塞因十二次被暗杀,说:“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就是生活在一本侦探小说里。”我感觉自己生活在足球场上,总被踢来踢去。你生活在炉膛里,不被冶炼都不行。弟弟日子蒸蒸日上,我们兄弟和好如初,只字不提告状的事。

上海道铺成水泥路,鹩哥野鸡布谷鸟不知道什么鸟,声声缠绵优美。我返回西北海,蛇盘地位置被削平,盖了几间瓦房,门前停放几辆轿车和卡车。一个老板摸样的人坐在在屋里写字台前,用手机打电话。两个女人在厨房做饭,一群群雇工在山上、海滩上忙忙碌碌。老牛圈里堆满建筑垃圾,一块块塑料残片随风飘荡。海中间的“青石线”、西大流、“三块石”“石炕”,早已荡然无存。

一片片一方方参池子别别扭扭,我拒不认可这是沧海变桑田。小天鹅投海的位置是一座二层了望塔,仿佛望海楼挪在这里,打更人警惕地望着我。北海头,坐落着飞檐斗拱的龙王庙,龙王爷被老板们从龙宫里请来坐镇。我进不了海底,沿着“海防路”走到沙湾底。屯后大坑,董太恩还在象征性地填沙坑,栽地瓜。据说他以栽地瓜盖房子为幌子,实际上控制大伙儿在周边拉沙子。用沙子垫地基得花钱买,拉沙子都向他交钱。小天鹅生前挑沙填坑,终于产生了价值。

后天是端午节。在大连,一把艾蒿卖一元钱。漫山遍野的艾蒿一眼望不到边,一天拔三万把不是神话。我鼓励董太恩,抓住商机到大连卖蒿子。他比我小一岁,说:“大哥,在大连给我一车钱,你也拿不回来。”他媳妇岔开话题:“你家大兄弟吃鸡蛋噎着了,永远不吃鸡蛋。”我说:“都是老二驴子们的故事。”

回来之后我知道,谁和董太恩媳妇提起小天鹅的话题,她开腔就骂。我走到后趟街看错人,把连举子大姐当成王振河家老婶。她和丈夫王德巾在街上菜园子里,不紧不慢地插芸豆架。王德巾三哥老得认不出来,紫红的头皮上,只剩下稀疏几根白发。他患有严重风湿病,还光着脚,在潮湿的芸豆地里踩来踩去。

他也曾仪表堂堂,和大西山董太水一样嗜书如命,才华横溢,关心时事政治。他家兄弟多,他爹把他过继给无二无女的二叔。一次为了点小事,他继母喝了卤水,用马车拉到永宁医院人就不行了。继母之死,对他的形象大打折扣。他二十四岁时,仍娶了花容月貌的连举子大姐,再一次创造地富子弟娶贫农闺女的奇迹,让小西山的光棍们艳羡不已。他婚后不久,我们找他去永宁开大会。他刚起来,睡眼惺忪没吃早饭。连举子大姐伺候他吃饭,他说:“别丢我的人了。”

他有理想抱负,憎恨自己的家庭出身。下放户老田家住东南地,和他家毗邻。他带田家女儿田秀美和弟弟田树去山上拾草,挑着自己的草还挑着她们的草。他还是小西山的孩子王,那当时小西山分东、西两国,他是“东国”皇帝。他经常带着“东国”人马,把“西国”国王董云华和喽啰们打得落花流水。那是个阴天的下午,他亲率大军来西北地“血洗西国”,占领后园大杏树。董云华吓得逃回家关门不敢出去,老爷和老奶出去,将他们暴打一顿。若干年后,王德巾和董云华成了一对好朋友,三天两头在一起喝酒,差点儿成了儿女亲家。

董云华把二爷家淑珍老姑的女儿介绍给王德巾儿子,如同汉匈和亲。

六十岁的王德巾老态龙钟,问:“太锋,我的风湿病怎么治。”我说:“喝‘鸿茅’药酒试一试。”在地上写了“鸿茅”两个字。他说:“我连‘窖香’都喝不起,涨到一元两角钱,你说的酒比‘窖香’还贵吗?”当他知道一瓶药酒二百六十元钱,能买二百瓶“窖香”,连连摇头:“我得的不是病而是命。”他的悲凉和无奈,让我半点没感到自己幸运和优越。我转身走了,没敢回头。

我刚挪步,王德皇拄着双拐艰难地一步步朝我走来。我刚要打招呼,他高声喊我小名:“小小子你当了大官,到联合国开会时说一声,把大哥的腿好好治一治!”他放高利贷挣了大钱,舍不得花钱天天喝假酒,患了股骨头坏死。

弟媳生日,我和弟弟到永宁买菜。弟弟在“赵大官”儿子赵忠强的蛋糕店订了蛋糕,回来路上,遇见原三队的几个“大官苗子”。三队如同广鹿守备区的守六连,出了好几个大、小队干部。原民兵连长曲跃后,已经老得丢盔弃甲。

当然,又遇到巡诊回来的德增,非要给弟弟一箱哈尔滨啤酒和一箱饮料。他头些日子买了一箱干鱼,弟弟没要钱。中午,弟弟请他吃饭。弟媳在山上打电话,让弟弟开车,把她和两个干活的女人接回来。我娴熟地炖鱼和小鸡,切凉菜。弟弟总喊“杀人”,菜刀却钝得和炕沿一样。用这样的刀杀人,凡人要想不遭罪,事先必须送银子贿赂刽子手。牛鼻子海螺就是牛,硬过硬塑料,炒得半生半熟。和德增喝酒,谈了些往事。他来看望我是顺便,主要是对弟弟讨好,竟说出“我在盐场发展,还得二叔你大力扶持”这样肉麻的话,我听了都要笑出声了。

老甘是东面人,有砌锅灶手艺。他砌的锅灶内部向下呈梯形,炉火沿着沟槽环绕,既省煤开锅又快。如同物业师傅给我家修理户总开关,他为弟弟砌锅灶也留一手,使用寿命短,坏了还得找他拆了重砌,重复挣钱。这次他又来砌锅灶,据说能用一辈子。他虽然没留一手,但是要了双倍工钱,外加一箱干鱼。他看猪圈里有小猪崽,又要了一头猪崽,象征性地给了点钱。他骑摩托车满载而归,因为东西太多半路摔伤。弟弟接到电话开车前去救援,只见猪鼻子和老甘的鼻子都掉了一层皮,满脸是血,赶紧把他扶上车送到医院,替他交了医疗费。

晚上,“三轮子”在海上来电话,说上货了。弟弟开西院王德本的拖拉机去河口门子,我和董云歧大叔在家里看锅。大叔人厚道聪明,做事情如同齿轮咬合,一丝不苟严丝合缝。他谈了自己对形势的看法,全引用电视剧里面的台词,很有深意。他谈到小西山一部分人出卖土地,说董云果等都是些“好不错”的人。某些人利用董云果签字卖地,他什么没得到,只得到“谁来拉沙子就找你签字”的承诺,结果一分钱没有。实际上谁来拉沙子都不通过他,他不过是替罪羔羊。

董云歧大叔说:“十年前有一次我去永宁,遇见一个老人,他说:小伙子,你知道什么最难受吗?当亡国奴!你看现在的小西山,把能卖的土地都卖了,我感到已经是亡国奴了。”我听了,心里很沉重,产生许多无法想象的想象。

某干部要占用小西山的十七亩机动田,办海参育苗场。小西山几个“有头有脸”的人带头签字,“同意建海参育苗室”,遭到弟弟、王全、董平、王章、老贵等另一部分人强烈反对。弟弟仍去王家喝酒,王海鲜仍用弟弟的手机给我打电话,说的是几年前同一套话:“太锋你好听音如面,树高不到千尺,人活不到百年!老叔我决心为小西山人讨个说法!你做为小西山人,不能袖手旁观!”

反对派准备告状,镇里把两派人叫到大礼堂开会辩论。弟弟慷慨陈词,代表反对派发言:“过去八国联军侵略我们国家,清政府的李鸿章卖国求荣,签订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汪精卫投靠日本成了汉奸,留下千古骂名。现在,我们小西山又出了你们这些投降派和屯奸,出卖家乡土地,给子孙后代留下一片贫瘠和空白,你们还有什么脸面见小西山江东父老?如何对得起子孙后代?你们百年之后如何面对历代祖先?你们晚上躺在炕上扪心自问,能对得起谁?”

卖地派签了两遍字的董云国站起来,结结巴巴说:“我、我不对,我不做李鸿章和汪精卫,我收回签字,给大家行礼。”连连鞠躬之后,转身离开会场。董兴平做为自然屯负责人,没脸在屯中呆下去,借口去闺女家一年未归。

镇里赔偿小西山八万元,最后降到三万元,平均每人不到一百元。协议没达成,钱留在镇里,海参育苗室照开不误。江士升告诉我:“开育苗室的人,已经盈利一千多万元。”弟弟为小西山得罪了人,有关部门进行处理,险遭拘留。大西山有人出卖西山砬子,遭到人们的强烈抵制。董洪钟仗义执言,带领大西山人上访赢得胜利,得到二十多万元补偿款。就在大西山人准备分钱之时,董洪钟人间蒸发。人们传说,在西山砬子上,一个头插草标的古装女子嘤嘤哭泣。

弟弟来电话,让董云歧大叔马上点火。大叔用一根苞米秸子,不紧不慢地缠了个火把,扔在脚下并没点火。车马上回来,不点火怎么引火?不烧火水怎么开?水不开怎么炸鱼?我提醒:“大叔,拖拉机马上回来了,快点火吧。”

他仍不紧不慢地说:“还没声呢。”直到屯边传来拖拉机的马达声,他才用脚将苞米秸往炉膛里一顺。“呼隆”一声,炉膛里面的火熊熊燃烧。

此时,拖拉机刚好停在街门口。大家卸下鱼桶,将面条鱼倒进大水池子里,洗完之后装进大筐。不早不晚,锅里的水顿时沸腾起来,大叔的计算半秒不差。我问他:“苞米秸子为什么不点就着?”他说:“下午炸过鱼,炉膛里压的湿煤没灭,用张纸都能引着。锅里的水一直是热的,着火就开,提前点火浪费煤。”他年过半百,白天在地里干了一天活,晚上摸黑挣这十元钱。活干利索,我打开手电筒:“大叔,我送你回去。”他说:“我天天走这条路,闭眼睛也摸回家了。”转眼间,他被黑暗吞噬。我暗暗祈祷:愿上天保佑小西山和小西山人。

弟弟一早起来扫院子,把车倒到街上,到菜园里面走了一圈。他回到院子里,对着猪圈运筹帷幄,度过“一个地主的早晨”。土改时期因为阴差阳错,大部分小西山家庭被划为地富成份。如果按照过去的标准,好多户都得被化为地主成份。弟弟家雇了两个来自通辽、吉林的女人,除了到地里干活,回来帮弟媳洗衣服喂猪做饭。方老大两口子来自黑龙江,住在东院郝振东大爷家老房子里。方老大有修理柴油机的手艺,一时间成了香饽饽。他憨厚老实,只喝酒不吃菜,媳妇颇有些姿色。那年除夕夜,船主用重金引诱方老大到河口门子看船,溜进他家。从此后船主许多年没露面,有的说被方老大沉海,有的说命根子被他媳妇剪掉。

早饭后我出了后门,去后街看望董云华小叔。小叔没在家,小婶说:“你小叔去谢屯干瓦匠活去了。”她急匆匆地去别人家帮工扒苞米,一天一百元钱。

我去郝文章新家,大姐正往院子里涸猪圈里面粪水,直接淌到街上。老姑已经中风,脸贴在窗玻璃上,一动不动地往外面看。我进到屋里,老姑父拄着棍子,坐在东屋和我打招呼。我进了西屋,老姑一把拉住我,含混不清一遍遍问:“你上哪去了?”她用手比量身高,我以为让我到里屋去看孙子照片。

我掀开门帘进到里屋,郝文章正专心致志地习练毛笔字,我进来都不知道。和董太水家一样,炕上畦着地瓜芽子,地上桌子上铺着报纸,郝文章正在孤芳自赏。墨迹很淡,墨汁兑了水。这也是他的人生写照,自命不凡眼高手低。除了攻读政治经济学和写论文,他再没认真做过一件事,也和兑了水的墨汁一样,一直没能显山露水。他一转身,看见我站在身后,激动地倒了两大杯黄酒。

我们碰了一下杯,一饮而尽。他和过去不一样的是,对一切都报有批判精神,对谁都看不起。他说:“我的希望是炕上的地瓜芽子,年年从头培育。”他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字,说:“你评价一下,我的字和董太水的字有什么不同。”

我说:“董太水的字幽婉灵秀缠绵,九曲回肠意犹未尽。你的字偏执古怪,突兀尖刻恣意妄为,字里行间回荡你辛辣的笑声。如果说书法是‘纸上的精神舞蹈’,你的舞蹈随意而怪异,董太水的舞蹈悲凉而苍劲。”他没反驳。

老姑和我有说不完的话,含混地说:“让你大哥带你到河口门子钓鱼。”她长的像美国国务卿希拉里,我在电视上一看见希拉里,就想起了老姑。

我和郝文章照样讨论人生的无常。他说:“不管你干什么,都得走我爹我妈这一步。”我顺着他话说:“生命进程对谁都一样,人一辈子得生七年病。你小时候条件比谁都好,现在,该是你回报父母的时候了。”老姑握住我的手,一边说一边哭。我不敢在她家待太久让她激动,陪她唠了一会儿嗑,告辞回去。

那天,我和弟弟赶集,一个卖黄瓜的老太太,她被层层叠叠皱纹包裹的两只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盯得我心惊肉跳。我问她:“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她说:“我认识你。”我说:“你是谁?”她说:“你好好想一想。”我想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女人,都没想起来,说:“你认错人了。”她说:“你叫董太锋,我不会认错。”我实在想不起来,说:“你告诉我,怎么认识的我。”

她这才显出一丝羞涩,捋了一下头发,遮掩秃秃的头顶,说:“我父亲叫王鸿年,这回你能想起来吧?”他是小小王美兰?她今年刚刚四十岁,怎么变成一个弱不禁风的老妪?我连连摇头,说:“我不相信,你不是小小王美兰。”她笑了,更显得苍老,说:“我就是小小王美兰,我知道你得好了,每年过年都为你烧香磕头祷告……”我刚要掏钱给她,小小王美兰佝偻着腰?着一筐黄瓜,如同一条受惊吓的鱼,悄然无声地消失在人群中。她先后死了三个男人,养了九个孩子,要过饭……回去之后,我如同当年晚上和郝文章到太君大哥家偷桃子,从墙头上掉下来,双腿插进攀附在苞米上的梅豆蔓里面,好长时间挣扎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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