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里,周远山率先在长条凳上坐下。
煤油灯昏黄的光晕在他铁青的脸上跳动,将他额角的青筋衬得愈发骇人。
他死死盯着缩在门框边的周清华,胸腔剧烈起伏,却半晌没吐出一个字。那种暴风雨前的平静,压得人喘不过气。
张桂花慌手慌脚地关紧房门,转身便想打圆场:“老头子,你先消消气,让清华也喘口气……”
“你给我闭嘴!”周远山一声低吼,目光仍盯在周清华的身上,
“这没你说话的份!等会儿再跟你算那‘里应外合’的账!”
张桂花被噎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终是没敢再出声。
“说!”周远山猛地一拍大腿,声响在寂静的屋里格外刺耳,
“那九百块钱,你拿去做什么了?今天要是说不出了一二三来,我……我打断你的腿!”
周清华吓得浑身一颤,眼神飘忽,不敢与周远山对视。
“爸,那钱我……我是拿去……拿去……”他支支吾吾,“是拿去投资了。”
“放你娘的狗屁!”周远山霍地站起,长条凳在他身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投什么资?咱们这穷乡僻壤的,有什么可投的?
张桂花心一横,冲上前护在周清华的身前:“死老头子!你非要逼死儿子是不是?
他也是为了这个家好!那钱……那钱投进去能钱生钱,利息比存银行可多多了!”
“钱生钱?利息还比银行高?”
周远山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对着周清华道:
“你给我说清楚了,这钱到底是给谁了?是哪个有天大的本事,能给你这么高的利息?”
“给了秀芳的堂哥,林富民!”周清华脱口而出。
“谁?林富民?那个刚出来的劳改犯?”
张桂花声音猛地拔高,脸色骤变,“你之前不是说是林富贵的吗?”
“啧,什么劳改犯!人家现在有的是门路!”周清华不满地咂嘴辩解。
周远山一听“林富民”三个字,身子猛地一晃,像是被人在心口狠狠砸了一锤。
他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手指着周清华,抖得不成样子,声音嘶哑得几乎破了音:
“林……林富民?就是那个偷鸡摸狗、刚蹲完大狱出来的林富民?你……你把老子的棺材本,交给了那个二流子?”
“什么二流子!人家现在本事大着呢!”
周清华梗着脖子反驳,但底气明显不足,
“好多人都跟着他赚了钱,就林富华,在煤矿帮着管工人的那个,要不是他将我介绍给富民哥,我……我还没机会发财呢!”
“放你娘的连环屁!”周远山抄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就砸了过去,周清华吓得一缩脖子,缸子擦着他的耳朵飞过,撞在墙上。
“哐当”一声巨响,搪瓷杯掉落,水渍溅了一地。
张桂花此刻也彻底慌了神,她一把抓住儿子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
“清华啊!你……你之前明明跟我说是秀芳的堂哥林富贵啊!怎么变成林富民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富贵林富民不都是一家的嘛!”周清华烦躁地想甩开张桂花的手,
“上回我拿钱给富民哥,遇到林晓梅,她还夸我有眼光,说我能跟着他们发大财呢!
林晓梅可是林镇长的亲生女儿,林富贵的亲妹子,而且她才跟李副县长的侄子结了亲。”周清华说的唾沫横飞。
“你的意思,这事林晓梅也参股了?”张桂花狐疑地问。
“那不明摆着的嘛!”
周清华见姆妈张桂花的态度松动,说得更加起劲了,
“我现在跟着李副县长的侄子做事,还亲眼见他去过富民哥那好几回。
爸、姆妈,富民哥肯带我发财,那是看在秀芳的面子上!这样的机会,别人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周远山原本铁青的脸色,在听到“林镇长”、“李副县长”这几个字眼时,微微起了一丝变化。
他依旧沉着脸,但紧攥的拳头却不知不觉松开了几分。
他沉默地摸出别在腰后的旱烟袋,动作缓慢地往烟锅里塞着烟丝,这是他一贯用来掩饰内心波动的习惯。
张桂花敏锐地捕捉到了丈夫这细微的变化,她立刻顺着儿子的话头,语气也软了下来:
“老头子,你听听!要是真是清华说的这样,那……那咱们这钱投得或许……或许也不全是坏事?”她边说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周远山的脸色。
周清华见二老态度都有所松动,心中暗喜,赶紧趁热打铁,压低了声音,显得更加神秘:
“爸,您想啊,要不是有这层过硬的关系,富民哥能搞起这么大的摊子?能给出比银行高几倍的利息?那都是背后有能人撑腰呢!
林晓梅亲自点头的项目,能差了?我投的钱也不多,就是先探探路,但分红都拿了好几回了,姆妈都知道。就秀芳戴的那金手镯,全靠分红赚的。”
周远山“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浑浊的烟雾在昏暗的灯光下缭绕,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