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的秋意渐浓,泰晤士河上飘来的薄雾带着湿冷的寒意,缠绕在乔治亚风格联排别墅的雕花石栏间。
埃德蒙最终选定的顶层公寓位于一栋新建公寓楼,与亚瑟那套充满机械图纸和唱片喧嚣的居所恰好门对门。
“完美!”
亚瑟对此安排拊掌称赞,他正抱着一台沉重的老式留声机试图挤进自己的房门,“既不怕你半夜被那些天书文件逼疯没处喝酒,又不用担心我修东西的动静吵到你这尊大佛!”
他金色的头发因为用力而有些凌乱,蓝眼睛里满是找到理想巢穴的雀跃。
埃德蒙站在自己公寓光洁的胡桃木门前,嘴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
“主要是为了避免你的唱片收藏谋杀我的耳膜。”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玩笑的意味,但亚瑟早已习惯,嘿嘿一笑,并不在意。
推开自己的房门,一股新刷油漆和抛光木材的味道扑面而来。
公寓宽敞,视野极佳,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伦敦错落的天际线,灰蓝色的天空下,圣保罗大教堂的穹顶隐约可见。
装修是现代而冷感的风格,线条利落,色调以灰白为主,缺乏生活气息,像一间高级酒店的套房,而非一个家。
唯有靠墙立着的那几个从米尔顿运来的、沉甸甸的书籍,以及书房里那张宽大书桌上迅速堆积起来的文件,才给这片空间打上了一丝属于“埃德蒙·泰勒”的印记。
他的书房是整间公寓守卫最森严的地方。
除了大量公开的生物化学、工业管理和战时经济专着,一个靠墙的橡木书柜被特意上了锁。
透过玻璃柜门,隐约可见几本封面古旧、没有任何标题的厚重典籍,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羊皮纸书页边缘泛着不自然的淡金色,仿佛在无声地呼吸,散发着与这个科学理性的空间格格不入的、古老而神秘的气息——那是他通过沃波尔,耗费不小代价才搜集来的炼金术文献。
研究它们,如同在黑暗中摸索一套完全陌生的物理法则,是他为自己准备的、对抗不可知危险的另一张底牌。
安顿下来不到一周,埃德蒙便以“委员会高级顾问需切实评估前线轻武器效能对野战医疗后勤的影响,并于极端情况下具备基本自卫能力”为由,通过军需部的正规渠道,提交了枪支使用许可与训练申请。
理由冠冕堂皇,符合他如今的身份与接触的机密级别,申请很快得到了批准。
他被引荐加入了白厅附近一个只对高级军官和特定文职人员开放的射击俱乐部。
第一次踏入那间位于地下室、由防空洞改造的军官射击俱乐部时,一种强烈的时空错位感攫住了埃德蒙。
前世作为中国农学生,他对枪械的所有认知,仅限于乡镇集市上那“砰啪”作响、用歪歪扭扭的毛笔字写着“打气球”的彩色气枪摊,以及大学军训时,在烈日下汗流浃背地端着的、沉重冰凉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模型——空枪,无弹,一遍遍重复着枯燥的瞄准和队列动作,枪托抵在瘦削肩胛骨上的酸痛感至今记忆犹新。
而这里,一切都截然不同。
低矮的穹顶下,昏黄的灯光勉强驱散角落的阴影,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刺鼻的硝烟、枪油与汗水混合的气味。
耳边是持续不断、震耳欲聋的爆响,一声接着一声,毫无规律,撞击着鼓膜,也撞击着心脏,让人不由自主地绷紧神经。
几个穿着旧式卡其军装或便服的男人分散在不同的射击位上,身影在枪口喷出的短暂火焰映照下,如同蛰伏的猛兽。
负责指导他的是一位退役的莫里斯少校,身材干瘦,脊背挺得笔直,眼神像淬过火的钢钉,锐利得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
他话语简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泰勒博士,”莫里斯少校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嘈杂的枪声,清晰地传入埃德蒙耳中,“手腕要稳,像握住手术刀,不是用手臂的蛮力去压枪。呼吸……控制它,找到节奏,在呼气和吸气之间那片空白地带,轻轻扣动扳机。”
他示范了一下持枪姿势,动作如同机械般精准,带着历经千锤百炼后融入骨髓的韵律。
埃德蒙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味的空气,试图平复胸腔里那因陌生环境和不绝于耳的巨响而微微加速的心跳。
他接过那把沉甸甸的柯尔特M1911手枪,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与他记忆中那粗糙的木制枪托和玩具气枪的轻塑料感天差地别。
这重量是真实的,代表着毁灭与死亡,而非娱乐或仪式。
他走到指定的射击位,戴上隔音耳罩,世界瞬间安静了一半,只剩下自己血液流动和放大的呼吸声。
他抬起手臂,按照莫里斯少校的指导,调整着握持的姿势。
手指扣上粗糙的网格纹枪柄,虎口紧贴弧线,食指轻轻搭在冰凉的扳机护圈外。
他深绿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排除掉视野里的一切干扰,将所有精神如同聚焦镜般,凝聚在准星、缺口与二十五码外那个模糊人形靶纸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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