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无论在哪个时代,是一种奇特的武器,既能筑起高墙,也能撬开紧锁的门扉——当然,更多时候,它只是让你更清楚地看到那堵墙有多高,那扇门有多厚。
《星尘下的誓言》带来的热潮尚未完全退去,那本被我私下称为“精神损耗费”的言情小说,其销量以一种近乎荒谬的速度持续攀升,大概是因为现实太苦,大家都需要点糖精来麻痹味蕾。
与此同时,以笔名“E. T. 先生”出版的推理系列,更是成了现象级的读物。混乱压抑的时代,人们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廉价的逃离和确定性的逻辑——前者提供情感的慰藉,后者给予虚幻的秩序感。
我不过是精准地往这两片干涸的情感荒漠上,各倒了一桶水,没想到居然能涌出喷泉。
我不再仅仅依赖于出版商那套老掉牙的宣传模式。
利用手头逐渐宽裕的资金,我开始有意识地在几家影响力较大的报纸上,以“热心读者讨论”或“文学评论”的形式,巧妙地引导关于我作品的舆论。
一点点争议,一点点神秘感,再加上恰到好处的“街头巷尾热议”的假象,这算是原始版的水军和热搜吧?
很快就能将一本普通的畅销书催化成一种文化潮流。
我深知信息传播的规律,哪怕是在这个没有互联网的时代,人性的趋同与从众并未改变,羊群效应在哪个时代都通用。
稿费、版税,如同滚雪球般涌入我在几家不同银行开设的账户。
这笔庞大的、远超我一个“文法学校毕业生兼小说家”应有收入的财富,并未让我感到多少喜悦,反而带来了新的焦虑——就像揣着一颗威力巨大的炸弹,既想用它炸开一条路,又怕一个不慎先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一部分资金,通过更加复杂、迂回的渠道,持续流向远东。
我几乎是以一种绝望的慷慨,资助任何我能联系上的、看起来稍微靠谱点的国际援助组织或新闻机构,试图在即将到来的风暴前,多垒起一道微不足道的沙袋。
虽然这沙袋可能连一朵浪花都挡不住,但至少能让我夜里睡得稍微安稳一点,假装自己努力过。
另一部分,则被我投入了符合历史趋向的领域。
基于对未来战争形态和工业发展的模糊记忆,感谢上辈子无聊时翻过的那些杂书,我通过匿名代理,收购了几家看似不起眼但技术储备尚可的小型机械加工厂和化工作坊的股份,甚至提前囤积了一些战略性的原材料。
这些投资在眼下看来或许有些超前,甚至回报缓慢,但它们是我在这个时代给自己留的后路,或者说是给历史车轮前面撒的一小把沙子,指望它能稍微颠簸一下。
当然,维持一个体面的、符合“成功作家”身份的生活,主要是为了不引人怀疑,以及支撑我与汤姆在伦敦的开销 这小子的花费眼看就要指数级增长了,也需要金钱。
我在距离布鲁姆斯伯里区不远的地方,租下了一间更宽敞、也更安静的公寓,拥有独立的书房和客厅,这为我提供了必要的隐私和工作空间。
至少当汤姆周末过来时,我们不必再挤在孤儿院那间能演《呼啸山庄》的屋子里,听他抱怨隔壁孩子的鼾声。
此刻,我坐在新公寓的书房里,面前摊开的不是稿纸,也不是数学公式,而是几张最新的财务报表和投资简报。
数字是冰冷的,却折射出这个世界的灼热需求与我的无奈挣扎。
远东的局势报告依旧不容乐观,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血腥味。
我寄出的那些信件和资金,多半如同泥牛入海。
这种用金钱对抗历史洪流的无力感,与账户上不断增长的数字形成了尖锐的讽刺——我越是有钱,就越是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和无能。
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是亚瑟。
他手里拿着一本新出的文学杂志,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但眼神深处,那一丝未能完全散去的担忧依然存在,像一层薄雾,笼罩在我们之间。
自从上次他察觉我的异常后,我们的相处似乎多了一层小心翼翼。
“看看这个,埃尔,”
他把杂志递给我,指着上面一篇评论文章,“又在讨论‘E. T. 先生’对现代推理文学的‘颠覆性’贡献了。你现在可是名利双收。”
我接过杂志,粗略地扫了一眼,那些溢美之词并未在我心中激起太多波澜,反而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在看别人的热闹。
“虚名而已,亚瑟。你知道的,读者今天可以把你捧上天,明天也可能因为主角领了便当就往你家门口扔臭鸡蛋。”
“你还是这么……冷静。”
亚瑟在我对面的扶手椅上坐下,打量了一下书房里新增置的、价格不菲的黄铜地球仪和桃花心木书柜,“说真的,埃德蒙,你现在的样子,可不像一个刚刚获得巨大成功的年轻人。你看起来……更累了,而且,”他犹豫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你似乎有花不完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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