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水,廉价的、带着刺鼻气味的墨水,在稿纸上洇开,像一小滩绝望的污渍。
我正在与《公爵的野玫瑰》里男女主角之间那堪比马拉松的误会进行殊死搏斗。
老天,这比设计一个完美的密室谋杀案难上一万倍。
谋杀好歹讲点基本法,而这些情情爱爱,全凭作者一拍脑门,让角色们像没头苍蝇一样在误会的迷宫里乱撞。
也许我该往里面加个死者,我恶毒地想,让公爵被发现死在玫瑰丛中,故事会不会更有趣点?
宿舍门被推开,亚瑟抱着一摞能砸死人的书进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我桌上的稿纸。
“《公爵的野玫瑰》?”
他念出标题,语气里的不赞同浓得能凝结成冰坨子,直接砸在我脑门上。
“这不像你,埃德蒙。”
他顿了顿,似乎在为那些被“玷污”的稿纸默哀。
“市场需要。”
我头都懒得抬,笔尖恶狠狠地划掉一个让我牙酸的形容词,“读者就爱看这套。贵族和平民女孩的爱恨情仇,永恒的流量密码。”
虽然这个时代还没这词,但道理通用。
“读者也可能想看斗牛犬穿上芭蕾舞裙,”
亚瑟把他那摞书“砰”地一声放在桌上,震得我的墨水瓶都跳了一下,“不代表我们就该提供这种……视觉灾难。”
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个误入歧途的同胞,“你的《协和号》,还有那些短篇,里面的智性和逻辑力量……不该被浪费在这种……糖水混合物里。”
智性?
力量?
我在心里发出比伦敦雾还冷的嘲笑。
那些高大上的东西能立刻变出人民币……哦不,是金镑吗?
能填满我那个仿佛连着异次元口袋的匿名汇款单吗?
能阻止汤姆眼里那些我越来越看不懂的阴影面积增长吗?
不能。
但亚瑟不会懂,他有个能正常运转的家庭和印刷作坊作为后盾。
而我,只有一笔笔见不得光的汇款,和一个需要我用金钱和谎言小心供着的、随时可能引爆的“人形魔法炸弹”,名义上还是我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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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伍氏孤儿院,汤姆的“个人魅力”已经达到了邪教领袖的级别。
他不再满足于变几个戏法收买人心,而是进化成了孤儿院地下秩序的“影子内阁总理”。
我看到他把我带给他的太妃糖,像分发军饷一样“公平”地派发给最弱小的几个跟班,并低声传授他们如何用言语陷阱、精准告密等“非暴力”手段对付那些不开眼的大孩子。
他本人则稳坐钓鱼台,成了终极仲裁者。
连比利那几个昔日刺头,现在见了他都跟鹌鹑似的。
科尔夫人对此表示十分欣慰。
只要表面秩序井井有条,她才不在乎这秩序是上帝建立的,还是撒旦用糖果和恐吓维持的。
我把他拎进我们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那套扭曲的“和谐”景象。窗外天色阴沉,像一块用了很久都没洗的抹布。
“你做得‘很好’。”
我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评论天气,“他们现在都很‘尊重’你。”
汤姆坐在床边,手里把玩着我从学校带回来的金属圆规。
那尖锐的针脚在昏黄光线下闪着不祥的光,和他此刻的气质相得益彰。
“这样多安静。”
他重复着那句万能台词,手指优雅地推动,让圆规的支腿无声开合,像某种机械毒蛇在吐信,“没有人再来制造麻烦。”
“包括运用一些‘不可抗力’?”
我盯着他,试图从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海里捞出点真实情绪。
他抬起眼,波澜不惊。
“意外就是意外,哥哥。”
他轻声说,语气无辜得像刚刚洗完礼的羔羊,“就像纳吉尼的出现,不也是个美丽的意外吗?”
我的心直接沉到了泰晤士河底。
他在提醒我我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同时也在优雅地划下界限——我的管辖范围,到此为止。
我们之间那根名为“兄弟情”的绳子,不知何时已经掺进了冰冷的金属丝,稍一用力就能割得人手心血淋淋。
“它最好别再公开亮相。”
我生硬地转换话题,指了指那个安静得过分的木箱,“一次是奇闻,两次就是都市传说了,而我们不需要这种知名度。”
“我知道。”
他放下圆规,动作轻缓,“它也很谨慎,只是……城里的‘蛋白质’来源,不太丰富。”
一阵尴尬的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
我们俩的对话,不知何时从“今天学了什么”退化成了“如何安全地隐藏我们的超自然宠物以及避免引起骚乱”的战术研讨会。
那个曾经会因为一颗糖而眼睛发亮的小男孩,正在被眼前这个心思缜密、情绪管控力MAX的少年迅速覆盖。
“我可能要离开几天。”
我抛出酝酿已久的计划,“去牛津,出版社有个活动,或许能拓展一下人脉。”——这是官方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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