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辩席上,张博文虽然坐在轮椅上,脊背却挺得笔直。
面对评审专家抛出的“如何平衡算法复杂度与实时控制需求”的尖锐问题,他条理清晰地展开分析。
从传感器数据采集精度到边缘计算节点的部署方案,逻辑缜密得让在场的教授们频频点头。
“小伙子,你对工业场景的理解,比很多泡在实验室里的博士还透彻。”
一直以严苛着称的自动化系主任推了推眼镜,语气里带着赞许。
“你提出的‘动态阈值调节模型’,甚至能给我们正在做的产学研项目提供新思路。”
答辩结束后,他的论文当场被推荐发表到《机械工程学报》——这是国内理工领域的核心期刊。
李教授拍着他的肩膀笑:“我就说你适合搞这个,当年你在实验室调参数,能盯着示波器熬三个通宵,这股劲,就该做研究。”
论文发表三个月后,李教授拿着一封德语邮件找到他。
翻译件上的“德国慕尼黑工业大学”几个字格外醒目:“他们看到了你的论文,给你发了公费留学邀请,为期三年。
不仅包食宿和往返机票,还特意提到可以为你配备专属的无障碍学术助理。”
张博文的呼吸猛地顿了顿。慕尼黑工业大学——那是他高中时在《机械设计与制造》杂志上看到的名字,杂志内页里,那座矗立在伊萨尔河畔的现代化实验室。
曾是他无数个夜晚趴在书桌上画电路图时的精神灯塔。他记得自己当时还在笔记本上写下:“总有一天,要去那里看看最先进的智能机床。”
他摩挲着翻译件上的校徽图案,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可当目光落在自己的腿上时,那点雀跃像被泼了盆冷水,一点点凉了下去。
“妈,慕尼黑工业大学给了我个留学的机会。”
晚饭时,他把翻译件推到张翠兰面前,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复杂,“公费的,还说能配助理。”
张翠兰正给儿子夹排骨,闻言手停在半空,随即脸上绽开大大的笑容:“那不是好事吗?你不是总说,德国的机械制造是世界顶尖的?”
她拿起翻译件,尽管认不全那些字母,却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着标题,仿佛这样就能离儿子的梦想更近一点。
“可是……”张博文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腿,“那边的教学楼、宿舍,轮椅不一定方便。
我查了学校的地图,很多老实验室在三楼,没有电梯。
而且助理再好,总不如自己方便……”
并且离你太远了,你的身体不好,万一你……”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可母子俩都懂
张翠兰放下邀请函,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想去就去,妈能照顾好自己。
实在不行,妈跟你去,给你租个小房子,每天给你做家常菜。”
其实他没说出口的是,他对着谷歌街景看了很久,慕尼黑的老城区石板路凹凸不平,轮椅走在上面恐怕会很颠簸。
话虽如此,张博文并没有因此放弃,他一夜没睡。
在网上搜了无数次慕尼黑工业大学的无障碍设施,看着那些古老建筑里陡峭的台阶,心里像被什么堵住了。
第二天一早,他把邀请函折好,放进抽屉最深处:“妈,我想好了,不去了。”
他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尘埃落定的决绝。
“刚好李教授这边,本地的智能制造产业园刚跟学校合作,有个项目缺人,我去那儿实习也一样能做研究。”
“你说…啥…?”张翠兰正在择菜,手里的菠菜叶突然掉了一片。
“还有我查了,那边的课程安排太满,我怕跟不上。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我走了,谁帮你看摊算账啊?”
张翠兰看着儿子故作轻松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知道,他夜里肯定又没睡好,眼睛底下的黑眼圈藏都藏不住。
张翠兰没再劝,只是默默把菠菜放进筐里。可她看得出,儿子夜里总在翻身,书桌上的台灯亮到很晚,
昨晚路过他房间,能到鼠标点击网页的声音——都是关于慕尼黑的街景、学院的地图。
晚上她收拾房间,发现他枕头下压着几张打印出来的照片,是慕尼黑工业大学附近的地图,照片边角被摩挲得发皱。
从那天起,张博文像变了个人。
话少了,笑容也淡了,算完账就坐在工作台前发呆,连最喜欢的编程课都提不起劲。
有次陈奶奶来修电脑,笑着逗他:“博文,咋不开心?是不是有心事?”
他勉强笑了笑,没说话,手指却无意识地抠着轮椅扶手,指甲都泛白了。
张翠兰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知道儿子……一边是梦寐以求的学术殿堂,一边是现实里难以逾越的障碍。
可那梦想像颗种子,在他心里埋了那么久,怎么能说掐就掐?
她开始偷偷打听,托人问有没有在德国的亲戚,想问问那边的无障碍设施到底怎么样。
甚至跑到市残联,咨询有没有针对残疾学生的海外帮扶项目。
可得到的答案都差不多:“国外的无障碍环境是不错,但离得太远,真有急事不好办。”
那天收摊后,她特意绕到学校的实验室楼下,看着那些进进出出的学生,手里拎着图纸和模型,突然蹲在墙角哭了………。
她这辈子没读过多少书,唯一的愿望就是儿子能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可现在,却因为自己没本事照顾好他,让他连梦想都要藏起来。
张博文每天还是像往常一样,周末去菜市场帮忙,一样去学校上课,只是话少了许多。
有次卖活鱼的老王逗他:“博文,听说你论文写得能上大杂志?以后成了大专家,可别忘了给叔的鱼缸装个智能换水系统啊!”
他笑着应了句“王叔,这还用说啊!肯定帮你装上最好的”,可转过头时,眼里的光却暗了下去。
张翠兰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可她的止痛药吃得越来越勤。
以前一天两次能顶住,现在早上三片、晚上两片,现在中午也要加一片才能扛住膝盖和腰还像被锯子拉着的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