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府镇的深秋,朔风已带上了关外特有的凛冽腥气,卷起砂石,抽打着残破的戍楼旌旗。我站在驿馆二楼的窗前,望着远处灰蒙蒙的、仿佛与阴沉天际融为一体的山峦轮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血饕餮冰冷的刀柄。骆养性批下的一百两官票,已如泥牛入海,在打点各路牛鬼蛇神、购买零星线索中消耗殆尽。那守备赵登魁狡猾如狐,在军中根基深厚,查了月余,虽摸到些走私的蛛丝马迹,却始终抓不到能一击毙命的铁证。边关气氛日益紧张,蒙古诸部蠢蠢欲动的消息不断传来,朝廷催促进展的压力,通过骆养性的密信,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背上。
不能再等了!必须行险一搏!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我心中成型:制造事端,嫁祸建奴,强行打破僵局! 目标,便是近日即将路过宣府镇外围、前往与明朝某位“中间人”接洽的一小股蒙古使者!杀了他们,伪装成建奴精锐所为,既能重创蒙明之间本就脆弱的信任,将边境压力的矛头引向辽东,又能借此混乱,逼赵登魁露出马脚!
我将这个计划,以极其隐晦的方式,密报给了骆养性。出乎意料,回信来得极快,只有冷冰冰两个字:“准。慎行。” 他同意了!这个老狐狸,他看到了其中一石二鸟的机会——既缓解宣府压力,又能借此考核我的“决断”能力,甚至……借刀杀人。
随我北来的十名精锐番役,虽是骆养性安插的眼线,但个个都是北司百里挑一的好手,弓马娴熟,悍不畏死。我将他们召集到密室,没有透露全盘计划,只说是截获密报,有建奴细作欲假扮蒙使行事,命他们随我连夜出关,伏击“奸细”。这些汉子,或许对骆养性忠心,但更有一股军人的血性和对“建奴”的刻骨仇恨,闻言并无犹豫,眼中反而燃起战意。
是夜,月黑风高。我们一行十一人,换了夜行衣,马蹄包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出关墙,扑向预定伏击地点——一处荒芜的、被称为“鬼哭峡”的干涸河床。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我们潜伏在嶙峋的乱石后,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子时刚过,峡谷另一端传来了清脆的马蹄声和隐约的交谈声,用的是蒙语。来了!大约十五六骑,护卫着中间三个看似头目模样的人。
“准备。”我压低声音,血刀经内力悄然运转,感官提升到极致。身旁的番役们无声地张弓搭箭,弩机绷紧的细微声响在风中几不可闻。
当蒙使队伍完全进入伏击圈时,我猛地一挥手下令:“放箭!”
“嗖嗖嗖——!”
凄厉的破空声骤然响起!淬毒的箭矢如同毒蛇般射向目标!瞬间人仰马翻,惨叫声划破夜空!蒙人护卫反应极快,遇袭后立刻拔刀聚拢,试图保护首领突围。
“杀!一个不留!留几个活口,要像建奴的手法!”我厉声喝道,率先从藏身处暴起,血饕餮出鞘,带着一抹血光斩向一名试图冲过来的蒙古武士!
“杀!”十名番役如同猛虎出柙,悍然扑上!他们训练有素,三人一组,相互掩护,刀光闪烁,弩箭连发,瞬间将蒙人队伍冲得七零八落。这些北司精锐,此刻展现出的战斗力令人心惊,招式狠辣,配合默契,完全是战场搏命的打法,哪有半分衙门差役的影子?
战斗惨烈而短暂。蒙人虽勇,但遭突袭,人数又处于劣势,很快便被分割围杀。我刻意用血刀刀法中模仿建奴弯刀劈砍的招式,在几个关键尸体上留下痕迹,并从一个看似头目的尸体上,搜出一块事先准备好的、粗糙仿制的建奴牛录额真腰牌(此物来自北司密档仿品),塞入其怀中。
眼看任务即将完成,异变陡生!
一名重伤倒地的蒙古武士,在弥留之际,竟用尽最后力气吹响了一支骨哨!声音尖锐刺耳,在寂静的旷野中传得极远!
“不好!有埋伏!”一名经验老道的番役脸色大变。
话音未落,峡谷两侧的山坡上,突然亮起了无数火把,影影绰绰不知有多少人马!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倾泻而下!
“中计了!”我心头巨震!这些蒙古使者,本身就是诱饵!赵登魁!一定是他!他早已察觉我的调查,甚至可能和蒙古人串通,设下了这个反埋伏的圈套!
“结阵!向西突围!”我嘶声怒吼,血饕餮舞得密不透风,格挡着箭矢。
番役们临危不乱,立刻收缩成一个小圆阵,边挡边退。但箭矢太密,埋伏的敌人从三面包抄而来,看衣着和战术,分明是赵登魁麾下的边军精锐混杂着真正的蒙古骑兵!
“噗嗤!”一名番役被冷箭射中咽喉,一声不吭地倒下。
“挡住他们!”另一名番役为了掩护同伴,挥舞腰刀冲向敌群,瞬间被乱刀砍死。
“千户!快走!”一名满脸是血的番役将我推向一块巨岩后,自己转身迎敌,被数支长矛贯穿!
我眼睁睁看着这些朝夕相处、虽为监视却同样浴血奋战的汉子,一个个倒在血泊中。他们至死都以为是在诛杀“建奴细作”,死得英勇,却也死得……毫无价值!是被我,被骆养性,被这肮脏的棋局,无情地牺牲掉了!
怒火和悔恨灼烧着我的五脏六腑!我狂吼着,血刀经内力催至巅峰,刀光如血色风暴,疯狂劈砍,试图杀出一条血路!但敌人太多,层层叠叠!左臂旧伤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一支冷箭擦着我的脸颊飞过,带起一溜血珠!
最后,当我浑身是血,凭借龙转身步法侥幸冲出重围,滚下一条陡坡,躲进一片枯木林中时,身边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回头望去,鬼哭峡方向火光冲天,厮杀声已渐渐平息。
十名北司精锐,无一生还。
我靠在一棵枯树下,剧烈喘息,鲜血和汗水混合着流进眼睛,视线一片模糊。怀中那块用来嫁祸的建奴腰牌,冰冷刺骨。成功了?或许吧,蒙古使者全灭,嫁祸的线索留下,边境局势必将紧张。但代价呢?十条鲜活的人命,还有……我心中某些或许残存的东西,也随之彻底埋葬。
寒风卷着血腥味吹过,我抬起头,望向宣府镇方向,眼中只剩下无尽的冰冷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赵登魁……骆养性……这笔血债,我杜文钊记下了!
此役之后,我在北司的报告上,只会写下:“遭遇建奴精锐伏击,力战不敌,麾下勇士悉数殉国,卑职重伤突围。” 至于真相,将随那十具冰冷的尸体,永远埋藏在鬼哭峡的黄沙之下。
我挣扎着站起身,抹去脸上的血污,向着黑暗的荒野深处踉跄走去。北地的风,如同冤魂的哭泣,在身后久久不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