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咸阳难得放了晴,暖阳像揉碎的金箔,洒在扶苏府邸的朱红回廊上,把廊下悬着的竹帘晒得暖融融的。风也没了前些日子的刺骨,裹着庭院里松枝的清香,掠过窗纸时,只轻轻晃了晃案上的竹简,没带半点寒气。书房里的炭盆还燃着,却只留了几块银丝炭,微微冒着热气,混着案上陶罐里的菊花茶香,在屋里绕了圈,让人心里发暖。
秦风正蹲在地上,帮冯安整理新抄的《道德经》残卷,是博士府借来的孤本,竹片泛着深褐色,边角磨得发亮,上面用朱笔写着批注,是前朝道家学者的注解。“冯安,把‘上善若水’那页找出来,一会儿黄石公来了,说不定要讲这个。” 秦风手指拂过竹片,触感光滑,能摸到经年摩挲的痕迹。
“好嘞!” 冯安应着,从一堆竹简里翻找,指尖沾了点墨,他随意蹭在衣角,那是件半旧的灰布衫,袖口磨了毛边,是讲学时常穿的。“秦先生,您说这黄石公真的是隐士吗?听护卫说,他穿的麻衣都打了补丁,手里的木杖都裂了纹,不像是装的。”
扶苏坐在案边,手里捧着杯温热的菊花茶,眉头微蹙:“刚才护卫来报,说黄石公在府门外等,不肯进,说‘非请不入’,倒有几分隐士的脾气。只是…… 他突然来讲学,要是被李斯知道,又要说是‘引异端入府’了。” 他放下茶杯,杯底碰在案上,发出轻响,“昨天李忠还来府里转了圈,说是陛下让查冬小麦的长势,我看是李斯派来盯梢的。”
蒙毅从外面走进来,身上带着股暖阳的气息,手里拿着块刚烤好的麦饼,掰了一半递给秦风:“刚从巷口张记买的,热乎着呢。护卫说那黄石公挺有意思,站在门外晒太阳,手里的木杖敲着地面,还哼着小调,一点不急。” 他咬了口麦饼,含糊道,“我看不像坏人,要是李斯的人,早该急着进来找茬了。”
正说着,护卫来报:“公子,黄石公愿意进来了,说‘闻讲坛有真意,愿往听之’。”
扶苏赶紧起身:“快请!”
没过多久,一个身影慢悠悠走进书房。来人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粗布麻衣,衣摆扫过地面,能看到下摆磨出的毛边,膝盖处打了块补丁,是用浅灰色的布缝的,针脚整齐却不显眼;手里拄着根黑褐色的木杖,杖身布满深浅不一的纹路,顶端缠着一圈旧麻绳,是常年握持的痕迹;须发皆白,却梳得整齐,用一根素色麻绳束着,额前的白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眼,却挡不住眼里的清亮,这就是黄石公。
他走进屋,目光扫过满室的人,没有半分局促,只是微微躬身,声音平缓得像门前的流水:“老朽黄石,久居终南山,闻公子府中讲坛‘不执一家,唯求实用’,特来叨扰,愿与诸位论‘道家治世’,不知可否?”
秦风赶紧上前,笑着拱手:“先生客气了!我们正盼着有道家先生来讲学,您肯来,是我们的荣幸!” 他指着案边的蒲团,“先生请坐,刚泡的菊花茶,还热着。”
黄石公点点头,走到蒲团前坐下,动作缓慢却稳健,木杖靠在案边,轻轻敲了敲地面。他端起茶杯,浅啜一口,目光落在案上的《道德经》残卷上,眼里露出点笑意:“这卷残卷,是前朝河上公的批注吧?老朽年轻时,曾见过全本,可惜后来战乱,遗失了大半。”
扶苏惊讶地挑眉:“先生也研究河上公的注解?我还以为这残卷只有博士府有。”
“老朽在终南山,常与樵夫、猎户为伴,偶尔也会下山找些典籍抄录。” 黄石公捋了捋白须,指尖带着点薄茧,“去年下山买桑皮纸,听闻咸阳有个讲坛,讲农法、讲机关,还讲‘百家有用’,老朽就动了心,道家学说,久不闻于朝堂,也想借讲坛,说说‘无为而治’不是‘不治’,是‘不妄治’。”
“先生说的‘不妄治’,是什么意思?” 李岩坐在第一排,往前凑了凑,他对道家不太熟悉,只听过 “无为而治” 是 “什么都不管”,心里有点疑惑,“要是官府什么都不管,佃户们乱种地,粮税收不上来,边军怎么办?”
黄石公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卷自己抄的《道德经》,竹片是新削的,字迹工整,用的是松烟墨,还带着淡淡的墨香。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字:“《道德经》里说‘治大国若烹小鲜’,诸位之前应该听过秦风先生讲过。老朽再补充一句,‘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 所谓‘无为’,不是官府什么都不做,是不做违背百姓心意、违背事物规律的事。”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比如农法推广,去年栎阳县有个小吏,为了凑‘增产政绩’,强迫佃户种新粟种,可那粟种喜湿,当地坡地缺水,结果佃户们种的粟全枯死了,反而误了农时。这就是‘妄治’—— 只想着官府的政绩,不想着百姓的实际情况。”
“反观秦风先生推广水车,” 黄石公看向秦风,眼里带着赞许,“没有强迫佃户用,只是在杨村试种,让周老栓这些佃户自己感受‘省力、增产’,其他村子看到好处,主动来要水车图纸。这就是‘无为’—— 顺应百姓想省力、想多收粮的心意,顺应粟苗需要水的规律,不用强推,事情反而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