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的议事殿外,汉白玉台阶被正午的太阳晒得泛着暖光,却依旧透着股皇家特有的寒凉。台阶边缘雕着缠枝莲纹,历经岁月打磨,棱角已有些圆润,指尖拂过能摸到细微的凹凸 —— 秦风刚伸出手就赶紧收回,生怕被侍卫当成 “擅动宫物”,毕竟这殿外的每一寸地方,都透着 “规矩” 二字。
殿外的排场比宫门更盛。两侧各立着三只青铜鼎,鼎身刻着繁复的楚式云纹,是去年灭楚时从楚王宫缴获的战利品,鼎耳上还留着细微的战痕,是当年秦军破城时留下的。鼎下的炭盆早已熄了火,却还残留着淡淡的松烟味,混着宫墙根下兰草的清香,成了殿外唯一的暖意。侍卫们比宫门前的更显肃穆,玄色铠甲的甲片擦得发亮,连腰腹处的系带都系得一丝不苟,手里的长戈竖得笔直,像两排不会动的青松,只有风掠过甲片时,才偶尔传来 “哗啦” 的轻响,衬得殿外愈发安静。
几个宫人捧着竹简匆匆走过,脚步快得像踩着风火轮,却不敢发出半分声响,裙裾扫过地面,只留下极轻的 “沙沙” 声。路过秦风时,他们都忍不住多瞟两眼 —— 毕竟穿粗布囚衣、揣着竹简候在殿外的儒生,实在是破天荒头一遭。有个梳双丫髻的小宫人,捧着的铜壶差点脱手,还是秦风伸手扶了一把,小宫人慌得脸都红了,屈膝行了个半礼,就跟着前面的人跑远了。
秦风站在台阶下的阴影里,后背贴着冰凉的宫墙,却觉得浑身发紧。他攥着囚衣的衣角,指尖都掐得发白,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 —— 殿内正议着北境军务,刚才隐约听到 “匈奴袭边” 的字眼,始皇的脾气向来阴晴不定,要是议得不顺心,见了他这个 “麻烦儒生”,会不会直接治罪?
“别慌,别慌……” 他对着自己小声嘀咕,伸手摸向怀里的竹简。《尚书》残卷的竹片被体温焐得温热,边缘因常年摩挲变得光滑,却依旧硌着掌心,这细微的痛感反倒让他踏实了些。他想起老儒生在咸阳狱的稻草堆上,凑在他耳边说的:“典籍是华夏的根,只要你握着这根,就不怕天塌下来。”
于是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起《尧典》的句子:“曰若稽古帝尧,曰放勋,钦、明、文、思、晏晏……” 一字一句,念得极慢,像是在跟老儒生对话,又像是在跟千年前的尧帝对话。念到 “允恭克让,光被四表” 时,他忍不住想起尧鼎上的金文,想起刑场上百姓的眼神,紧张的情绪竟像被风吹散的烟,慢慢淡了下去。
“哼,装模作样。”
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戳进来,像根针破了平静。秦风睁开眼,见一个穿灰绿色官服的小吏站在面前,约莫三十岁,腰间挂着枚黄铜令牌,刻着 “廷尉府” 三个字,不用想也知道是李斯派来的。小吏手里攥着一卷竹简,指节都泛白了,显然是故意来找茬的,他用脚尖踢了踢秦风的囚衣下摆,布料上沾着的泥土被踢得簌簌掉:“你就是那个在渭水刑场上喊《尚书》的腐儒?我看是瞎编的吧 —— 现在全天下的《尚书》要么被烧了,要么藏在宫里,你一个栎阳县来的囚徒,哪能背得完整?”
秦风心里一沉 —— 怕什么来什么。李斯果然没打算让他安稳等召,这是故意派小吏来探底,要是答不上来,不仅见不到始皇,还得被扣上 “伪造典籍” 的罪名。但他没慌,只是慢慢站直身子,后背依旧贴着宫墙,却多了几分底气:“大人说我瞎编,可有凭据?典籍里的字句,从来不是靠嘴说,是靠字句里的道理撑着的。”
“道理?” 小吏挑眉,展开手里的竹简,竹简边缘都被翻得起了毛,显然是经常翻看的,“那我问你,《尚书?大禹谟》里‘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是答得驴唇不对马嘴,我现在就绑你回廷尉府,治你个‘欺君罔上’的罪!”
这话问得极刁钻。“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是《大禹谟》里的核心句,讲的是人心易被私欲牵引,而治国的正道却隐晦难寻,连宫里的博士官都得琢磨半天才敢解释,寻常儒生根本答不透。小吏说完,嘴角勾起一抹嘲讽,显然觉得秦风必输无疑。
周围几个候着的宫人也凑了过来,连旁边的侍卫都悄悄侧了侧耳朵。秦风深吸一口气,摸了摸怀里的竹简,指尖划过 “允迪厥德” 的刻痕,慢慢开口:
“大人问的这八个字,是舜帝传位给大禹时的告诫。‘人心惟危’,不是说人心本恶,是说百姓的心思容易被眼前的利牵走 —— 就像现在北境的匈奴,为了抢粮食犯边,这就是‘人心惟危’;而‘道心惟微’,是说治国的正道往往藏在细微处,不是靠刀兵,是靠让百姓有饭吃、有书读,就像陛下统一了度量衡,让百姓换粮方便,这就是‘道心’,可要是忘了典籍里的‘礼义’,就是丢了道心啊。”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小吏手里的竹简上,声音又高了些:“而且这两句后面还有‘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是说治国得精纯专一,守住‘中庸’—— 不能只靠律法压着百姓,也不能只靠典籍空谈,得让律法和文脉相辅相成,这才是‘允迪厥德’的真意。大人要是不信,可去宫中秘库找博士官对质,看看《大禹谟》的拓片是不是这么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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