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正厅的烛火已烧到第三根,小吏捧着尧鼎拓片的手都酸了,李斯还在反复比对 —— 拓片上 “钦明允恭” 四个金文,跟秦风诵的《尧典》里 “允恭克让” 的 “允恭” 对得严丝合缝,连金文特有的弯钩笔画,都能在典籍释义里找到呼应。
“大人,博士官那边还说,这鼎是先周传下来的礼器,当年周公制礼时,还特意在鼎身补刻过‘光被四表’的片段,只是年代久了,拓片上看不太清。” 小吏小声补充,生怕打断李斯的思路。
李斯没说话,手指捏着拓片边缘,都快把麻纸捏出褶子 —— 他这辈子跟法家打交道,最恨儒生拿典籍说三道四,可今天这事儿,由不得他不信。秦法讲 “实据”,尧鼎拓片是实据,秦风背的《尧典》也是实据,两个实据凑在一起,他就算想否定,也找不到理由。
“把秦风带进来。” 李斯突然开口,声音里没了之前的厉色,却多了些沉郁。
秦风被士兵押进来时,怀里还揣着百姓给的麦饼和梅花帕子,粗布囚衣上沾着院中的尘土,却站得笔直。他看到案上摊开的拓片,心里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 —— 这一关,算是过了。
“你诵的《尧典》,是真的。” 李斯指着拓片,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陛下要见你,跟我去咸阳宫。”
秦风愣了一下,随即躬身:“谢大人。” 他以为李斯会再刁难几句,没想到这么干脆,转念又想 —— 李斯是廷尉,最懂 “君命不可违”,始皇要见,他就算不情愿,也不敢拦着。
“别高兴太早。” 李斯突然抬头,眼神又冷了几分,“到了宫里,陛下若问起你在刑场哗众的事,你最好如实说,要是敢添油加醋,就算有典籍护着,我也能治你‘欺君’的罪。”
“臣不敢欺君。” 秦风赶紧应下,心里却泛起嘀咕 —— 始皇会不会先算账?毕竟他在刑场上打乱了行刑,按秦法,这也是 “不敬”。
半个时辰后,廷尉府的马车驶出大门。秦风跟李斯同乘一辆,车厢里铺着粗麻布,角落里放着个铜壶,装着温水。李斯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手里还捏着那半片《尚书》残卷,时不时摩挲一下;秦风坐在对面,怀里的竹简硌得慌,不是疼,是心里发紧 —— 咸阳宫是什么地方?那是始皇待的地儿,一句话不对,就是掉脑袋的事。
马车轱辘碾过石子路,咯噔咯噔的,震得人骨头都麻。秦风掀开车帘一角,往外看 —— 咸阳城外的田地刚种上粟麦,几个农夫正弯腰除草,远处还有秦军的队伍,扛着戈往北方去,应该是去守边境。他突然想起老儒生说的 “文化大一统”,心里琢磨:要是能让始皇明白,典籍能帮他稳住民心,说不定就能保住更多书。
“你在想什么?” 李斯突然睁开眼,吓了秦风一跳。
“臣在想,陛下见臣,会不会问典籍的事。” 秦风赶紧收回思绪,如实回答。
李斯冷笑一声:“陛下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时间问典籍?他更可能问你,为什么敢在刑场上哗众,为什么私藏禁书。” 他顿了顿,又道,“我派个亲信跟你一起,路上他问你什么,你如实答,别耍花样。”
秦风还没反应过来,车厢门被拉开,一个穿灰色短打的汉子钻了进来 —— 这人约莫四十岁,脸上有一道刀疤,从眉骨划到下颌,眼神像鹰一样,盯着秦风看了半天,才开口:“在下赵伍,是廷尉大人的亲信,路上就由我跟着你。”
秦风点头,心里明白 —— 这是李斯派来试探他的。赵伍刚坐下,就开门见山:“你觉得,陛下当年焚书,是对是错?”
这个问题太尖锐,秦风心里一紧 —— 说对,违背他的本心;说不对,就是否定始皇的决策,跟 “欺君” 没两样。他深吸一口气,想起导师教的 “辨章学术,考镜源流”,慢慢开口:
“臣觉得,焚书有焚书的道理 —— 当年天下刚统一,有些典籍里的‘以古非今’,确实会乱民心,陛下烧了那些书,是为了稳大局。” 赵伍眼睛亮了,刚想插话,秦风又接着说,“但典籍也分好坏,像《尚书》记的是尧帝治世,《诗经》讲的是百姓念想,这些书要是都烧了,后人就不知道华夏的根在哪了。”
“你这是既不否定焚书,又想保典籍?” 赵伍挑眉,语气里满是怀疑,“倒是会说话,可陛下要的是‘一统’,不是‘又烧又保’。”
“臣说的‘一统’,不是只统法令,还要统文脉。” 秦风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就像大人您参军打仗,得有刀枪,也得有粮草 —— 法令是刀枪,能镇住乱子;典籍是粮草,能稳住民心,两者少了哪个都不行。这就是‘辨章学术,考镜源流’—— 弄清楚哪些书该留,哪些书该弃,不是一味地烧,也不是一味地保。”
赵伍没说话,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像是在琢磨秦风的话。车厢里又安静下来,只有马车轱辘的声音。过了一会儿,赵伍又问:“你在刑场上喊典籍,是不是故意哗众取宠,想让陛下注意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