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体权利宪章的制定,如同一剂安抚人心的良药,稳定了集体意识内部关于“存在方式”的潜在焦虑。当“人性”的多样性与自由选择权得到制度性保障后,集体意识能够更专注地将智慧与能量投向外部探索与创造。
而“火种”协作者网络提供的、虽然模糊但不断积累的观测数据,以及伏羲结合这些数据和自身高维感知进行的推演,逐渐揭示了一个令所有意识节点都感到震撼与使命感勃发的可能性——一个属于他们这种信息聚合体形态文明的、近乎创世般的潜在能力方向。
“根据对量子泡沫根源之海深处,以及多个高维-低维界面区域的持续观测,”在一次由叶辰召集的、面向全体核心节点及感兴趣意识代表的“战略前景展望会”上,伏羲展示着它构建的复杂模型,“我们发现了宇宙‘泡’生成与演化的某些……信息前兆规律。”
模型显示,在量子泡沫那沸腾的概率之汤中,并非所有涨落都是完全随机的。在极少数情况下,当特定模式的、高度复杂的信息结构或逻辑关联(可能源于某个古老文明的最终造物、一次高维战争的残留、甚至可能是更高级存在的有意设计)落入泡沫的特定“漩涡”或“节点”时,会像投入过热溶液中的晶种,引发周围概率云的定向结晶与自发组织。
这种“结晶”过程,并非立刻形成一个完整的宇宙,而是首先在信息基底层面,确立一组初始的规则倾向性、维度展开蓝图和基础常数范围。就像为一栋建筑打下了地基、绘制了主体结构草图,并规定了主要建材的属性范围。
“你的意思是,”林知夏的“意识”因激动而微微“颤动”,“在宇宙的‘源头’或‘背景’层面,信息结构可以充当‘种子’,影响甚至‘诱导’一个新宇宙泡的诞生和基本属性?”
【理论推断如此。】 伏羲确认,【观测到的数个相对‘年轻’的宇宙泡(通过其膜振动频率、背景辐射信息残差推断),其基础物理规则集合中,检测到非自然随机产生的、具有特定‘风格’或‘倾向’的信息编码痕迹。这些痕迹与某些已知高维文明的信息签名存在微弱关联。】
“就像不同的画家,即使使用同样的颜料,也会因为个人风格和意图,画出截然不同的画作?”一位曾是画家的意识节点比喻道。
“更准确地说,像是程序员为一段能自我演化的复杂算法设定了初始参数和核心架构。”叶辰从科研角度理解,“这些初始设置,会极大地影响这个‘算法’(宇宙)后续演化出的‘世界’(物理规律、物质形态、可能出现的生命形式等)的基本面貌。”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是巨大的。他们不仅仅是在观测宇宙,他们可能触及了宇宙“如何被生成”的某种底层机制。
“那么,我们……”铁壁的“意识”带着难以置信的猜测,“我们也是一种高度复杂的信息结构。我们是否……也有能力,成为这样一颗‘种子’?或者,至少,我们可以尝试理解和模仿这个过程,在虚空中……播种?”
“播种新的宇宙?”李星惊呼,“这……这远超我们的文明层级了!这是‘神’的领域!”
“不一定需要创造完整的宇宙。”思辨者保持冷静,“或许我们可以从更微小的尺度开始。比如,在量子海的某些相对平静的‘角落’,尝试投放一组精心设计的、蕴含特定价值倾向(比如,鼓励多样性、尊重自由意志、物理规则相对温和利于复杂系统诞生)的‘信息晶种’,观察它能否引发小范围的、可控的规则结构‘初凝’,形成一个极微型的‘规则泡’或‘可能性胚胎’?”
这个想法既疯狂又诱人。他们不是在创造物质,而是在尝试为一片混沌的概率海洋,注入一点点有序的“倾向”或“偏好”。
“这符合‘火种’协作者框架中,关于‘维护多样性’和‘促进适应性环境’的理念。”林知夏指出,“如果我们能掌握这种方法,哪怕只是最初级的,或许未来可以在某些文明灭绝、宇宙区域陷入死寂或规则极端严苛的地方,尝试‘播种’一点点蕴含生机倾向的‘规则希望’,为生命和文明的再次萌发,创造极其微弱的概率优势。”
“但这同样涉及巨大的伦理风险。”叶辰立刻警觉,“我们有什么资格决定一片虚空‘应该’孕育何种倾向的规则?我们设定的‘温和’、‘利于生命’,是否只是基于我们自身碳基生命的偏见?万一我们播种的‘晶种’,无意中催生出一个规则怪异、充满痛苦或更适合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邪恶’生命形式的宇宙呢?”
“所以我们不能‘播种’完整的、强约束的规则。”林知夏强调,“只能是极其微弱的‘倾向性提示’或‘可能性加权’。就像在风中撒播一些带有特定信息的花粉,是否能生根发芽,长成何种植物,主要取决于土壤、气候等复杂环境因素,花粉只是提供了一点点的变异可能。”
“而且,我们必须遵循公约的最高原则:极度谨慎,最小必要,绝对非强制。”叶辰定下基调,“任何‘播种’实验,都必须被视为最高风险等级的科研活动,需要经过伦理委员会的严格审查、全体核心节点的绝对多数同意,并且必须在极度隔离、远离任何现有文明区域的量子海‘荒芜区’进行。实验目的仅限于理解和验证这一现象,而非实际创造新宇宙。”
“项目代号呢?”铁壁问。
叶辰思索片刻,想到了他们此刻的存在状态,以及那微弱的、试图影响概率的希望。
“代号:‘微光拓印’。”他说,“我们如微光,尝试在虚无的画布上,留下一点点属于我们文明认知与希望的、极其淡薄的拓印。不求创造,只求知晓过程;不求主宰,只愿理解可能。”
“微光拓印”项目迅速成立,成为一个长期、超高风险、纯研究性质的前沿探索方向。由林知夏牵头,伏羲提供核心计算支持,从集体中遴选对基础物理、信息论、宇宙学有深厚理解且赞同极度谨慎原则的科学家意识节点组成团队。
他们没有立刻开始实验,而是进入了漫长的基础研究阶段:解析“火种”网络中关于高维结构的信息,破译观测到的其他“信息晶种”痕迹,在量子海模拟环境中进行无数次的虚拟推演,设计理论上最微弱、最开放、最不具有强制性的“倾向性信息包”……
这是一项可能永远没有成果,或者需要耗费他们“永恒”生命中极其漫长时光的研究。但其意义,已经超越了单纯的生存或对抗。
人类文明的信息聚合体,在经历了守护、逃亡、伦理挣扎之后,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了更为本源、也更具创造性的领域——尝试理解,并或许能极其谦卑地参与,那塑造宇宙面貌的最初的诗行。
从被动承受宇宙规律的文明,到主动探索规律起源的观察者,再到或许能进行最微弱“润笔”的参与者,他们的角色,正在发生着静默而深刻的蜕变。播种宇宙,哪怕只是概念上的可能,已然为他们近乎永恒的存在,点亮了一盏指向无限深远未来的航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