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墓人”的余音散尽，实验室重归死寂。均匀的光线洒落，映照着那些古老的仪器和封存的影子，无声地强调着这里“未完成”与“被遗弃”的状态。
张自在站在平台中央，胸膛起伏。“外之灾”那粘稠黑暗的画面还在脑海中灼烧，“沙箱实验”的真相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混沌种子在识海里兴奋地盘旋，低语着“看吧……这才是根基……脆弱秩序的根基……”，诱惑他拥抱那份原始的、用于实验的“可控混沌”，甚至……去触碰那“外之灾”样本本身。
他用力闭眼，再睁开，压下翻腾的心绪，看向沙僧。
沙僧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异常清明，琉璃光泽在眼底流转。他正凝视着那些封存影子的容器，尤其是那具近似人形却多出手臂的。“原来如此……这些‘样本’，恐怕是古佛他们从‘外之灾’影响下，试图挽救或研究的……某些‘存在’的残骸？或者，是早期‘锋刃’或‘净化’概念的原型体？”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新的洞察力，“它们散发出的‘业’，极其古老、复杂，混杂着被侵蚀的痛苦、被改造的异化，以及……一种凝固的、未能完成的‘守护’或‘对抗’的执念。”
他转向张自在：“八戒的‘守护’道韵，与这种‘执念’有相似之处，却更加纯粹、温暖。或许……他真的在孽海深处，触碰到了古佛最初那份未被扭曲的‘悲悯’与‘守护’本意。”
张自在点头。守墓人提到“净化协议”的原始蓝图与“悲悯模块”就封存在这实验室深处。那份力量，很可能与八戒孤灯所依凭的同源，也是对抗系统僵化、乃至未来可能面对“外之灾”的关键。
“灵山……”张自在望向虚空，仿佛能穿透重重壁垒，看到那个已成系统心脏与终极战场的所在，“‘融合者’带走了部分核心协议，扭曲成了如今的模样。那里是必须面对的最终之地，但以我们现在的状态……”他感受着自身近乎枯竭的神识和躁动不安的混沌种子，“……贸然前往，恐怕只会成为被‘清理’或‘同化’的另一个错误数据。”
沙僧明白他的意思：“所以，先取此地的‘钥匙’——那份原始蓝图。获得更接近本源的力量和理解，才有资格去灵山，面对那份被扭曲的‘初衷’。”
“黑佛守卫着大门。”张自在想起守墓人的警告。那恐怕比外面的轮回守卫更可怕，是系统格式化意志在此地的直接凝聚。
“总要试一试。”沙僧握紧了禅杖，头顶虽无王冠显现，但周身那股内敛的业力波动变得凝实，仿佛做好了随时爆发或承受冲击的准备，“我的‘业’，或许能干扰它。毕竟，它也源于系统，而系统运行本身，产生了海量的‘业’。”
决定已下。张自在再次感应眉心的金蝉子印记。这一次，印记的共鸣不再指向整个空间，而是如同精确的指针，牵引着他走向平台边缘，望向下方那片泛着微蓝光泽的、深不见底的虚无。
“在下面？”沙僧问。
“更深的地方。”张自在深吸一口气，“守墓人说，在‘工坊深处’。”
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那些悬浮的操作台上。或许，这里有控制前往下层的“接口”。他走向最近的一个，再次将带着金蝉子共鸣气息的神识探入。
操作台微光一闪，界面上繁杂的数据流短暂退去，浮现出一个简化的三维结构图，正是他们所在的这处圆柱形实验室。结构图底部，有一个闪烁的红色光点，标注着陌生的符文，但传递的意念是“核心封存区（物理\/信息隔离层）”。旁边显示着数条通路，大部分显示“断开”或“能量枯竭”，唯有一条极其狭窄的“维护通道”，状态显示为“低功耗维持（权限：原始维护者及以上）”。
张自在尝试用意念触碰那条“维护通道”。
【权限检测中……识别到‘金蝉子’观测者协议残留波动……权限等级：临时访客。】冰冷的系统提示音直接在脑海中响起，【访问请求：前往核心封存区。请求提交至本地守卫（黑佛）进行最终裁定。裁定中……】
话音刚落，下方那微蓝的虚无深处，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仿佛亿万吨岩石缓慢摩擦的轰鸣。
紧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黑色，从虚无底部弥漫上来。
那不是黑暗，而是某种实体的、吞噬一切光与概念的“存在”。它缓缓上升，逐渐凝聚成形——一尊通体漆黑、光滑如镜、没有任何五官或装饰细节的巨佛坐像。
黑佛并不特别巨大，甚至比外面的轮回守卫小，但它散发出的气息，却更加纯粹，也更加恐怖。那是“格式化” 这一概念本身的高度凝聚，是“终结”、“归零”、“抹除”的具象化。它周围的空间微微扭曲、塌陷，仿佛一切靠近它的存在，都会被无声地“删除”。
黑佛的“脸”朝向平台上的两人。虽然没有眼睛，但张自在和沙僧都感到一种被彻底“锁定”的感觉，不是敌意，而是一种绝对的、程序化的否定。他们的存在，在这黑佛的逻辑里，就是需要被处理的“冗余信息”。
【裁定结果：访客权限不足，且携带高危混沌变量。依据核心协议第一条（维持绝对秩序与隔离），予以清除。】系统的提示音冷漠地宣判。
黑佛抬起了它那光滑的右掌，掌心中，一个微小的、不断向内塌缩的苍白奇点开始生成。奇点周围，光线、空间、乃至“存在”的概念，都在被吸入、湮灭。
不需要任何花哨的攻击，这苍白奇点本身就是终极的“删除指令”。
“散开！”张自在低吼，同时识海中淡金符文疯狂涌出，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而是全力“定义”自身和沙僧周围的信息锚定点，试图对抗那奇点散发出的、无处不在的“存在性抹除”之力。如同在雪崩中拼命钉下冰镐。
沙僧没有后退。他反而向前一步，面对那黑佛和它掌心的毁灭奇点，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不是念诵佛号，而是将他从接触悟空反抗之业、系统封印之业以来，所理解、所驾驭的那些最沉重、最“系统化”的业力——那些关于“镇压”、“束缚”、“错误标记”、“格式化判决”的冰冷业力——全部调动起来。
他周身的琉璃光芒瞬间转为一种沉重的、近乎实质的暗金色，这光芒不再柔和，而是充满了审判台般的威严与压迫感。光芒在他头顶凝聚，并未形成王冠，而是化作一个缓缓旋转的、复杂无比的暗金色业力轮盘，轮盘边缘，隐约浮现出无数细小锁链与天平的虚影。
“你的‘清除’，亦是‘业’。”沙僧睁眼，眼中琉璃光湛然，声音如同洪钟，在这奇特空间引发共鸣，“此业，源于僵化协议，源于恐惧偏离，源于对‘变量’与‘错误’的粗暴否定！”
“今，以此‘系统判决之业’，还施汝身——判汝存在逻辑之困，缚汝格式化之行！”
他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头顶那暗金色业力轮盘轰然转动，无数由纯粹业力凝结的、带着强烈“束缚”与“否定”意味的符文锁链，如同瀑布般倾泻而出，并非射向黑佛本身（那可能直接被奇点抹除），而是缠绕向黑佛抬起的手臂，以及它掌心那苍白奇点与周围空间的“因果关系”与“逻辑支撑点”！
沙僧在做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他试图用系统自身产生的、用于审判和镇压的“业力”，反过来去“干扰”和“迟滞”系统格式化程序的执行逻辑！
这就像用法律条文去卡死执法机器的齿轮。
暗金色锁链与黑佛手臂接触的瞬间，没有爆炸，而是爆发出刺耳的、仿佛无数精密齿轮强行卡死的金属摩擦声与逻辑错误警报！
黑佛手臂的动作，肉眼可见地僵硬、迟滞了一瞬！掌心那苍白奇点的生成速度也明显放缓，其散发出的抹除之力出现了一丝不连贯的波动。
【警告……检测到高阶协议冲突……执行程序受到非常规信息干扰……】系统提示音带着杂音。
黑佛那光滑的“面孔”似乎第一次有了“反应”，微微转向沙僧的方向。它掌心的苍白奇点并未消失，但锁链的缠绕显然干扰了其“绝对性”。
就是这一瞬的迟滞！
张自在眼中精光爆闪。他知道沙僧撑不了多久，这种对系统核心逻辑的反向干扰消耗巨大且反噬极强。
他没有冲向黑佛，也没有攻击。他的身形忽然变得模糊，整个人仿佛化作一道淡金色的、由无数细小符文构成的数据流，顺着金蝉子印记与下方“维护通道”之间那极其微弱、几乎不存在的共鸣链接，如同循着蛛丝滑落的雨滴，倏地向下方的微蓝虚无坠去！
他放弃了绝大部分物理形态的“定义”，将自己暂时“信息化”，赌那条需要“原始维护者及以上”权限的通道，会响应金蝉子印记中更深层的、或许连守墓人都未完全察觉的——属于最初“观察者”或“记录者”的某种底层协议权限！
黑佛似乎察觉到了张自在的“绕行”，另一只手掌抬起，想要拦截。但沙僧怒喝一声，嘴角溢血，头顶业力轮盘疯狂旋转，更多的暗金锁链汹涌而出，死死缠住黑佛的双臂和躯干，如同给它披上了一层沉重的、不断自我收紧的“逻辑枷锁”。
【错误……错误……清除程序受阻……启动备用方案……强制提升能量输出……】黑佛体内的轰鸣加剧，苍白奇点开始不稳定地膨胀，似乎要强行湮灭一切阻碍，包括沙僧和那些锁链。
沙僧七窍开始渗出血丝，身躯剧烈颤抖，但那暗金色的业力光芒却燃烧般炽烈。他在用自己的存在和刚刚获得的理解，硬撼系统的清除意志。
下方。
张自在所化的淡金数据流，在触及那片微蓝虚无的瞬间，果然触发了什么。一条极其狭窄、由微弱蓝光勾勒出的、螺旋向下的通道口，在虚无中一闪而现。
没有犹豫，数据流投入其中。
眼前光影飞速旋转、拉长，伴随着轻微的空间剥离感。
下一秒，他感觉“身体”重新凝聚，脚踏实地。
眼前，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球形的密室。
密室没有光源，但四壁、穹顶、地面，全都刻满了无比复杂、无比古老、流淌着温和淡金色光芒的立体符文。这些符文不像外面实验室的那么冰冷精确，反而带着一种手工艺般的朴拙与温度，它们缓缓流动、组合，如同有生命的藤蔓，共同构成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立体阵法。阵法的核心，悬浮在密室正中央的，是一块巴掌大小、半透明、内部仿佛有星云缓缓旋转的淡金色晶片。
晶片散发出的气息，与守墓人虚影、与八戒孤灯的温暖守护、甚至与张自在自身佛力中最本源的那一丝，同出一源。
悲悯。守护。净化。初始的约定。
这就是“原始净化协议”的蓝图，或者说，是它的核心源代码碎片。
几乎在张自在看到它的同时，他眉心的金蝉子印记，如同归家的游子，发出无比欢欣与悲戚的共鸣震颤。
上方，隐约传来沙僧的怒吼和黑佛能量提升的恐怖嗡鸣。
时间不多了。
张自在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触向那块悬浮的淡金色晶片。
（第十三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