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一年八月二十九日，天刚蒙蒙亮，玉泉镇火车站那略显陈旧的站台上，已是人影绰绰。
“哥，咱真去哈尔滨啊？”闵政北看着那庞大的绿色车厢，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他虽然跟着二哥去过几次县城，但省城哈尔滨，在他的概念里，那是遥远又繁华的大地方。
“嗯。”闵政南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眼神沉稳，“带你去见见世面，也给你置办点开学用的东西。走了，上车。”
兄弟俩随着人流挤上了火车。
闵政南则微微闭目养神，脑海里盘算着接下来的安排。从玉泉镇到哈尔滨，这慢悠悠的绿皮火车，需要晃荡好几个小时。
当火车终于鸣着汽笛，驶入哈尔滨站闵政南目标明确，出了火车站，带着弟弟辗转问路，直奔位于南岗区红军街的中国银行哈尔滨分行。气派的苏式建筑，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以及柜台后工作人员那种不同于供销社售货员的、带着些许距离感的严谨态度，都让闵政北有些局促。
闵政南却神色自若，从怀里面拿出整齐的一小叠港币。他走到标注着“外币兑换”的柜台前，平静地用普通话对里面一位戴着套袖、表情严肃的中年女业务员说道：“同志，你好，兑换外汇券。”
女业务员抬眼看了看他，又扫了一眼他身后的闵政北，目光在那叠港币上停留片刻，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但职业素养让她很快恢复了平静。“兑换多少？”
“一千元。”闵政南将港币递了进去。
业务员接过钱，熟练地清点、验看，然后在算盘上噼里啪啦一阵计算，最后从柜台下拿出了一叠印着精美图案、散发着油墨清香的特殊纸币——外汇券。面额有十元、五元、一元不等，厚厚一沓。
“点一下，一共一千元外汇券。”业务员的声音依旧平淡，但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好奇。能拿出这么多港币的年轻人，在这个年代的哈尔滨，可不多见。
闵政南仔细清点无误，道了声谢，将外汇券妥善收好，拉着还有些发懵的弟弟离开了银行。
下一站，是无数人向往又难以触及的地方——哈尔滨友谊商店。这里只对外宾、华侨和持有外汇券的人开放，商品种类之丰富、品质之精良，远非普通百货大楼和供销社可比。
一走进友谊商店明亮宽敞的大厅，闵政北的眼睛就不够用了。锃亮的玻璃柜台里，陈列着许多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想象过的商品。穿着得体、面带微笑的售货员与供销社售货员的冷脸截然不同穿梭其间，偶尔还能听到几句外语。
闵政南直接走向电器柜台。他指着里面一台造型方正、漆面光亮的收音机：“同志，这台‘红灯’牌收音机，看一下。”
又指向旁边一台砖头大小、闪着金属光泽的录音机：“这个，‘燕舞’牌收录机，也拿来看看。”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巴掌大小、带着数字按键的黑色小机器上：“还有这个，‘卡西欧’电子计算器。”
售货员是个年轻姑娘，见闵政南气度沉稳，出手就是紧俏的电器，态度格外热情，一边麻利地取货，一边介绍着功能。闵政南检查了一下，确认无误，便爽快地用外汇券结了账。
接着，他又带着闵政北来到服装鞋帽和文具柜台。给弟弟买了一双时下年轻人中最流行的“回力”牌白色运动鞋，两件质量上乘的“的确良”衬衫和一条笔挺的涤卡长裤，还有一个印着“上海”字样的崭新帆布书包，以及一整套英雄牌钢笔、圆珠笔和绘图文具。每一件东西，都让闵政北爱不释手，心里像是喝了蜜一样甜。
一圈采购下来，闵政南手里的外汇券花出去了大半。他看着身边焕然一新、眉宇间透着自信与喜悦的弟弟，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他将剩下的约莫两百元外汇券塞到闵政北手里：“政北，这些你拿着。平时买点学习资料，或者想吃点什么，别省着。”
闵政北握着那叠珍贵的外汇券，感觉手心发烫，他重重点头：“哥，我知道！”
兄弟俩拎着大包小裹，在哈尔滨又逛了逛，感受着省城的繁华，直到下午三点，才再次登上返回玉泉镇的绿皮火车。
回到文华巷那处独门独院的青砖瓦房时，已是夜幕低垂。院子里飘出诱人的饭菜香。陈婶听见动静，系着围裙迎了出来，看到兄弟俩和手里拎着的新鲜玩意儿，脸上笑开了花：“哎呀，可算回来了！快进屋，饭都做好了！”
堂屋里，灯火通明。八仙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红烧肉、小鸡炖蘑菇、清蒸鱼、炒鸡蛋、拌凉菜……堪比过年。陈婶的老伴李叔，那个之前病恹恹、被闵政南想法子救回来的老退伍兵，此刻气色红润，腰杆挺直地坐在桌边，看到闵政南，立刻激动地站了起来。
“东家回来了！”李叔声音洪亮，带着军人特有的爽朗。他手里捧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长条物件，神情郑重地递到闵政南面前：“东家，你救了老头子的命，我……我没什么值钱东西谢你。这把刀，是当年在朝鲜，从美国鬼子那儿缴获的，叫……叫什么卡巴1217战斗刀。跟了我几十年了，你……你务必收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