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瑞与徐阶对视一眼,神色都变得极为严肃。
他们都是经历过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的人,当年俺答汗兵临北京城下,在周边掳掠八日的惨状,至今历历在目。
对于蒙古方面的任何异动,都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
徐阶下意识地还想再细问几句,但话到嘴边,忽然想起自己如今“待罪之身”,前途未卜,一阵意兴阑珊涌上心头,又将问题咽了回去。
海瑞则继续追问道:“那前面码头的冲突,又是因何而起?”
顾承光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是鞑靼使者团的人,与同期进京的王尚书家的部曲家将,不知怎的发生了口角,进而动起了手。
通州县的衙役们不敢强力拉架,围观的人就越聚越多,场面有些混乱。”
海瑞一愣:“王之诰尚书?”
他印象中那位刑部尚书,似乎不该有如此跋扈的家将。
徐阶对朝中人事和边情更为敏锐,他立刻捕捉到了关键,惊讶道:“是王崇古?王崇古已经到京了?!”
顾承光连忙澄清:“是的,是兵部尚书王崇古王大人。
王尚书是率先进京面圣的,他的一些家将和随行护卫留在后面处理杂事,
这些边军出来的汉子脾气火爆,与察哈尔部的人本就积怨已久,双方在码头上狭路相逢,几句话不对付,便闹将起来了。”
徐阶点了点头,心中了然。
当年“俺答封贡”得以达成,朝中是高拱、张居正大力推动,而在边镇一线具体执行和谈判的,正是时任宣大总督的王崇古。
自俺答汗称臣纳贡,与明朝开设互市后,便与一直试图号令他的土蛮汗几乎决裂。
后来王崇古还想故技重施,通过喀喇沁等部居中调解,与土蛮汗部缓和关系,结果遭到对方强硬拒绝,双方在边境地区没少发生摩擦。
可以说,在土蛮汗高层眼中,王崇古就是这个“分裂”蒙古、拉拢俺答的“罪魁祸首”,是极其忌惮和敌视的人物。
看来这次来的蒙古使者,定然是部族中最为强硬的主战派。
徐阶习惯性地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思考:土蛮汗此时遣使,目的何在?
是趁着新君即位,前来试探虚实?
还是以为大明内部因南直隶之事有所动荡,想来敲诈一笔赏赐?
或者,仅仅是这些草原蛮子一时兴起的挑衅行为?
他想了几个可能,又都觉得不尽然,最终摇了摇头,将对时局的关切暂时压下,对海瑞道:“多想无益。走吧,先进京面圣要紧。”
是生是死,总要有个结果。
进了北京城,无非两种结局,死了便一了百了;
若能活着……这朝廷上下,还有什么大事是他不能知道的?
此时,锦衣卫已将马车安排妥当。
徐阶说完,便不再多言,转身率先登上了一辆马车。
海瑞又望了一眼远处依旧喧闹的方向,眉头微蹙,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与徐阶上了同一辆车。大理寺少卿陈栋等人,则登上了后面一辆。
马车辘辘而行,海瑞显然仍对边境之事放心不下,忍不住问道:“徐公,以你之见,此次土蛮汗异动,边关会不会有大战?”
无论是宣大防线还是蓟辽防线,都离京城太近了。庚戌之变的阴影,实在过于沉重。
徐阶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海御史不必过于忧心。”
见海瑞仍有疑色,他便详细解释道:“海兄有所不知,这察哈尔部近年来其实屡遭重创,元气远未恢复。
以我判断,此次举动,虚张声势的可能性更大。”
海瑞有些意外:“屡遭重创?愿闻其详。”
他此前官职不高,后又长期闲居或下狱,对于具体的边防战事,确实不如徐阶这般曾身处中枢的人了解。
徐阶微微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一丝属于过去那个权臣的笃定:“不瞒海兄,当年一片石大战后的诸多边镇防御调整,我曾在兵部参与;
后来的界岭口之战,更是由我直接指挥调度。
对土蛮汗部的虚实,还算了解。”
他如数家珍般道:“单说隆庆元年,朵颜卫首领影克勾结董狐狸等,联合兀良哈三卫,纠集数万骑兵,攻入滦河流域,一度震动京师。
但不过一月,便被我军击退,那个影克,也被我军火炮击毙。这还只是其中一例。
我听闻隆庆四年时,他们在辽东又被李成梁总兵迎头痛击,杀伤极其惨重。”
徐阶看着海瑞,语气肯定地说道:“就算是地里能瞬间长出人来,他们也没有这么快恢复元气。
依我看,不过是疥癣之疾,借机讹诈罢了。”
海瑞听完这番分析,心下稍安,摇了摇头感慨道:“即便如此,亦是多事之秋啊。”
回想去年,年轻的皇帝拉着他的手,坦言中枢财政窘迫,将整顿南直隶盐政、开辟财源的重任托付给他。
这好不容易在江南折腾出一点成效,北边的蒙古又生事端。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