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场上的血腥味，被晚风吹散了些许。
文武百官在羽林卫的“看护”下，战战兢兢地散去，没有人敢多说一个字，甚至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范闲蹲在陈萍萍的轮椅边，看着这个老人。
刚才还如同暗夜君王的老人，此刻却像一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木偶，瘫坐在轮椅上，眼神空洞，那只曾经能搅动天下风云的手，此刻仍在无法控制地轻微抖动。
“院长……”范闲的声音沙哑，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安慰的语言都苍白无力。
在李承渊那种非人的力量和意志面前，所有的计谋，所有的情感，都失去了意义。
陈萍萍没有回应。
他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仿佛时间已经静止。
许久，那只抖动的手，忽然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空洞的眼神重新聚焦，望向了皇宫深处，那片被夜色笼罩的殿宇。
“推我过去。”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范闲一愣：“去哪？”
“去见他。”
陈萍萍没有多做解释。
范闲看着他眼中那死灰复燃的光，那不是希望，而是一种决绝。他知道，自己拦不住。
他默默地站起身，推着轮椅，朝着那片象征着南庆最高权力的宫殿群走去。
轮椅的木轮压过染血的石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空旷的宫道上，传出很远。
太极殿偏殿。
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暗，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李承渊独自一人，盘膝坐于殿中，双目闭合，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殿门外，海棠朵朵抱着双臂，靠着门柱，安静地守着。
“咯吱……咯吱……”
轮椅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寂静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声音在殿门外停下。
范闲看着紧闭的殿门，又看了看陈萍萍的背影，最终还是没有跟进去。
陈萍萍自己转动轮椅，缓缓进入了殿内。
殿门在他身后，无风自动，缓缓合上。
昏暗的灯光下，陈萍萍看着那个盘膝而坐的身影。
他没有感受到任何真气波动，也没有任何杀意，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却比面对庆帝这位大宗师时，还要沉重百倍。
“你比他，更像一个皇帝。”陈萍萍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死寂。
“甚至……比皇帝更可怕。”
李承渊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里没有情绪，平静得宛如深潭。
“我不是皇帝。”他开口，声音平淡，“皇帝需要权术，需要平衡，需要用谎言去维系一个脆弱的平衡。”
“而我，只需要力量。”
陈萍萍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你打算如何处置李云睿？又打算如何处置……范闲？”
这是他最后的试探，他想知道，这个新的主宰者，对旧日的亲情和血脉，到底保留着怎样的态度。
“他们？”
李承渊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让陈萍萍心头发凉的漠然。
“一群旧时代的残党，连同你那点可笑的复仇执念，都已经没有资格，再入我的棋局了。”
陈萍萍攥紧了轮椅的扶手。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他最后的一丝幻想。
在李承渊的眼中，庆帝、范闲，甚至他自己，都已经是被扫进历史尘埃里的垃圾。
“院长，”李承渊的话锋忽然一转，声音里透出一种诡异的意味，“你不好奇，我从那片异度空间里，带回来了什么吗？”
陈萍萍的呼吸一滞。
“我见到了‘收割者’。”
李承渊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它们的战舰，能遮蔽天空。它们的武器，能在呼吸之间，将一座城池化为飞灰。以南庆一国之力，不，以我们这个世界的所有力量，在它们面前，都只是可以被轻易碾碎的蝼蚁。”
陈萍萍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这些信息，远比庆帝是大宗师，更让他感到绝望。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李承渊的声音，变得冰冷。
“最可怕的是，我们内部，有人在为它们打开大门。”
话音落下，李承渊抬起一根手指，对着陈萍萍的方向，轻轻一点。
陈萍萍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没有看到任何光，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他的脑海里，却凭空多出了一段信息！
那是一段文字，一个金色的词条。
【人类背叛者（金）】
【描述：收割者文明在人类高层中发展的最高级别合作单位，拥有极高权限，负责引导人类文明走向，确保“格式化清理”计划万无一失。】
【状态：未知，潜伏中。】
陈萍萍的瞳孔，在这一刻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那张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瞬间变得毫无血色！
他看到了什么？
格式化清理？最高级别合作单位？
这几个冰冷的词汇，让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一生都在与庆帝斗，与整个南庆的黑暗斗，他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世间最深的恶意。
可现在他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都只是在一个小小的泥潭里打滚！
在泥潭之外，是一个他无法想象的，更黑暗、更绝望的深渊！
“你以为庆帝是最终的敌人？”
李承渊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在陈萍萍的脑海中回响。
“你以为你为叶轻眉复仇，就是守护了她的理想？”
“陈萍萍，你脚下踩着的这片土地，藏着比皇权更深的深渊。你引以为傲的鉴查院，你穷尽一生布下的网络，可能从一开始，就一直在为一个更大的骗局服务，甚至……在为那个‘背叛者’提供养分。”
“你的复仇……只是一个笑话。”
陈萍萍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世界观被彻底颠覆后的巨大荒谬感。
他一生所坚持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崩塌了。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李承渊，嘶哑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了几个字。
“你……想要我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