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齐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却又强忍悲声的模样,心中亦是不忍与触动。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终究不便多言,只得再次拱手:“小姐也请保重。”
说罢,狠下心肠,转身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马车缓缓启动。
玉兰痴痴地望着那车队远去,直至消失在道路尽头,依旧站在原地默默垂泪。
秋风拂起她素色的裙摆,更显身形单薄凄凉。
不远处,山长陈子俊将女儿这副失魂落魄、泪流不止的模样尽收眼底,眉头微微蹙起。
他何等阅历,先前便隐约察觉女儿对这位祝公子似乎格外上心,如今看来,怕是早已情根深种。
他心中不由叹息一声,既是心疼女儿,亦是为这注定无果的情愫感到担忧。
他缓步上前,轻轻将一件披风披在女儿肩上,温声道:“兰儿,外面风大,回去吧。”
玉兰这才回过神,见到父亲,慌忙低头擦拭眼泪,声音依旧哽咽:“爹……”
陈子俊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并未多问,只是道。
“缘分天定,强求不得。祝公子是人中龙凤,自有他的前程。你……也要看开些。”话语中带着提醒与劝慰。
玉兰闻言,心中更是酸涩,点了点头,随着父亲默默回院,只是那一步三回头的模样,写满了不舍与怅惘。
而这一切,也被正要外出的马文才看在眼里。
他目光扫过玉兰悲切的背影和山长担忧的神色,又望向祝英齐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量。
祝英台望着兄长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兄长的原谅与离去,仿佛搬走了压在她心头的一块大石,却又添了新的离愁与空落。
而兄长最后那句对马文才的评价,更是让她心绪复杂难平。
世间至亲之人的认可,有时比千言万语更能动摇人心。
祝英台心中那架摇摆不定的天平,于无声处,又向着某个方向,倾斜了至关重要的一分。
前路迷雾似乎散开些许,却又显露出更复杂的岔路口。
祝英齐的离去,仿佛带走了书院里最后一丝与过往惨烈悲剧直接相关的沉重气息。
日子似乎又重新回到了讲学、诵经、辩论的轨道上,只是有些东西,已然在无声中悄然改变。
祝英台不必再每日为兄长悬心,但与马文才之间那若有若无的、微妙的气氛却日益明显。
他不再刻意接近她,甚至比以往更显清冷寡言,但总能巧妙地制造一些“不得不”的交集。
恰到好处的距离感,热情不足,疏离有余,谈论的也多是正经学问或事务。
无处不在的关注与引领,反而更让祝英台心绪不宁。
他像是一个高超的弈者,每一步都落在她意想不到却又无法拒绝的位置,缓缓收紧着无形的网。
晚间,月华如水。
祝英台心中烦闷,难以入眠,便独自一人来到书院后园的凉亭中凭栏望月,想着兄长,想着良玉姐姐,也想着自己理不清的心事。
夜凉如水,秋风拂过竹林,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正出神,忽听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秋夜深寒,英台为何独自在此?”
祝英台吓了一跳,蓦然回头,只见马文才不知何时竟也来到了园中,正负手立于亭外月华之下。
他穿着一身墨色常服,身姿挺拔,月光为他镀上了一层清冷的银边,更显得面容俊美无俦,却也愈发遥不可及。
“文才兄?”祝英台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我……我睡不着,出来走走。你怎么也……”
“与你一般,心中有些杂念,难以安枕,便出来走走。”
马文才缓步走入亭中,在她对面坐下,目光落在石桌上那副未完的残局之上——那是白日里某位先生与学子对弈后未曾收起的。
他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白玉棋子,指尖微凉,与棋子几乎同色。
他并未看祝英台,只是凝视着棋盘,淡淡道:“人生如棋,一步错,满盘皆输。有时看似绝境,或许换种思路,便能柳暗花明。只是当局者迷,往往困于一隅,不得解脱。”
他的话,似是感慨棋局,又似意有所指,与那日月下感慨枫叶潮汐时如出一辙。
祝英台心中微动,不由接口道:“文才兄似乎总能洞察先机,不为表象所惑。”
马文才闻言,终于抬眸看她,月光下,他的眼眸深邃如寒潭。
嘴角却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自嘲的弧度:“洞察先机?不过是付出的代价足够多,摔得足够痛,才勉强学会多看几步罢了。无人天生便能掌控一切。”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类似“脆弱”或“过往”的情绪,虽然极其隐晦,却让祝英台心头莫名一紧。
想到他那与年龄不符的深沉与狠辣手段,是否也与他口中那“付出的代价”有关?
她正不知该如何接话,马文才却已转移了话题,指尖点向棋盘一处。
“譬如这局,黑子看似岌岌可危,但若在此处落下一子,便可盘活大半,反败为胜。英台可看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