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针扎下去,院子里静悄悄的,连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听得见。
吴振声只觉得耳后皮肤一紧,一股暖流顺着那根细针,蜿蜒着钻进了肉里。
不疼,反倒是酸酸胀胀的。
沈空青捻动着针尾,动作极慢,每一次捻动都带着特别的节奏。
这一针看着简单,其实极耗心神,得去精准刺激那些萎缩坏死的神经。
【左听觉神经:“哎?什么东西暖烘烘的……我有点知觉了……”】
【耳蜗毛细胞:“别挤别挤!这股力量太舒服了!我感觉我又行了!”】
【大脑皮层听觉区:“喂喂喂?下面有信号了?杂音好像小了?”】
吴振声原本紧闭的眼睛,猛地颤动了一下。
他那是战场上练出来的定力,这会儿却差点没绷住。
脑子里那没日没夜的轰鸣声,就在这一瞬间,变小了些。
不是完全消失,但那个声音真的远了。
原本贴着耳朵炸的雷,退到了几里地外,变成了闷响,不再刺得脑仁疼。
世界清净了。
这种久违的感觉,让吴振声浑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他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一动,那轰鸣声又会卷土重来。
秦山在旁边看得手里的拐杖都被他捏出了汗,他看老战友那副样子,心里直打鼓。
“老吴?”
秦山试探着叫了一声,声音压得很低。
沈空青没有停,保持着捻针的姿势,持续了大概五分钟,直到感觉灵气已经完全被受损的神经吸收,她才缓缓停手。
“呼……”
沈空青吐出一口浊气,手腕一抖,那根根银针就被她利落地拔了出来。
针一离体,吴振声睁开了眼。
老人的眼底泛起了一层水光。
他呆呆地坐在石凳上,双手死死地抓着膝盖上的布料。
“老吴?咋样啊?你倒是说话啊!”
秦山见老伙计丢了魂,急得差点从石凳上蹦起来,嗓门也大了起来。
吴振生缓缓转过头。
这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不耐烦地吼回去。
他看着秦山那张急得通红的老脸,嘴唇哆嗦了两下。
“老秦……”
吴振声的声音发哑,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
“你那破嗓门……能不能小点声?”
“震得我耳朵疼。”
秦山愣住了。
紧接着,瞪大了牛眼,“你说啥?”
秦山激动得语无伦次,一把抓住吴振生的肩膀晃了晃,“你能听见我说话了?你能听见是不是?你个老东西,你真能听见了?”
吴振声被他晃得头晕,一把拍开他的手。
“别晃了!骨头架子都要散了!”
虽然还是听不真切,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但清晰度比起之前全是杂音的状态,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起码,他能分清这是人话,而不是单纯的嗡嗡声。
吴振声没理会激动的秦山。
他颤巍巍地伸出手,从石桌上的棋盘里,抓起了一枚棋子。
那是枚黑色的“卒”。
他憋着一口气,手一松。
“啪嗒。”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
在吴振生的耳朵里,这是他这几十年来,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
那是真实的、属于这个世界的声音,而不是他脑子里那个虚假的战场。
两行热泪,顺着老人脸上的褶子,无声地滑落下来。
这位曾经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血硬汉,这会儿哭得像个孩子。
“听见了……”
“我听见了……”
吴振声喃喃自语,手掌颤抖着抚摸自己的耳朵。
沈空青站在一旁,默默地收好银针。
她看着这一幕,笑了笑,眼底也有些发热。
可能这就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当医生的意义吧。
秦山在旁边说起了风凉话:“我就说吧!我就说这丫头神了吧!你个老顽固还不信!现在服不服?我就问你服不服!”
吴振声胡乱地擦了一把脸,转过身,那双眼睛,此刻盛满了感激和希冀。
他甚至想要站起来给沈空青行个礼。
沈空青眼疾手快,一步跨过去,按住了老爷子的肩膀。
“吴爷爷,您别动,刚行完针,气血还在走,坐着就好。”
吴振声反手一把抓住了沈空青的手腕。
那只满是老茧的大手,抓得死紧。
“丫头……不,沈大夫。”
吴振声的声音都在抖,“我这耳朵……还有救,是不是?”
“刚才那一针……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扎几针?”
他眼里充满了希冀,那是对声音的渴望,是对正常生活的渴望,是对不再被世界隔绝的渴望。
沈空青任由他抓着,神色温和。
“吴爷爷,您先别急。”
她反手扶住老人,让他坐稳,“刚才那一针,只是为了探路,也是为了验证我的判断。”
“事实证明,您的听觉神经虽然受损严重,但并没有完全坏死,根基还在,这就有了修复的可能。”
听到这话,吴振生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一半。
“那……那要怎么治?”
吴振声急切地问,“要开刀吗?还是要吃什么稀罕药?只要能治好,你要什么我都给!我那还有几瓶特供的茅台,还有……”
“不要您的茅台。”
沈空青失笑,她拉过旁边的小马扎,在两位老人面前坐下,神色变得严肃了几分。
“吴爷爷,咱们丑话得说在前头。”
“您这个病,是陈年旧疾,炮弹震伤的,再加上拖了这么多年,神经萎缩得很厉害。”
“刚才那一针的效果,是我用了特殊的针法强行激活了一下,但这只是暂时的,等那股劲儿过了,那个耳鸣声可能还会回来一些。”
吴振生的脸色白了一下,但很快又稳住。
“我不怕!只要能治,多难我都配合!”
“好。”
沈空青点了点头,从布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
“既然您信得过我,那我就给您出一个系统的治疗方案。”
她把纸垫在膝盖上,笔尖刷刷地写着。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斑驳地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