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刀。
刮过辽东苍茫的旷野,卷起地上的枯草与尘土,狠狠地拍打在人脸上,生疼,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刃在割裂皮肤。
三日,仿佛三年一样漫长。
于少卿和吴三桂早已弃了战马,那太显眼了,也太容易暴露。
他们现在混在一支前往盛京贩卖皮货的商队里,这支商队,正是吴家那个“四海通”货栈的产业。
于少卿换上了一身破旧油腻的羊皮袄,那羊皮袄带着一股陈年的膻腥味,紧紧裹着他瘦削的身躯。
他将自己本就因伤而苍白的脸,用锅底灰抹得更加蜡黄,又留了几天拉碴的胡子,让那张俊朗的脸变得粗糙而普通。
他佝偻着身子,眼神刻意变得躲闪而麻木,将自己身上那股属于军人的锐气,死死地压在心底,扮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商队伙计,努力让自己融入到这群底层劳力之中。
而穆尔察宁,则被安置在堆满了皮货、散发着浓重膻腥味的马车最深处。
那里的货物被巧妙地堆叠出一个狭小的空间,既能保证基本的通风,又能从外面完美地遮掩住,不露丝毫破绽。
每隔半个时辰,于少卿就会借着整理货物的名义,悄悄探入车厢。
他用沾了水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润湿她干裂的嘴唇,那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仙子。
然后将手掌贴在她的背心,把自己所剩无几的内力,如同最珍贵的甘泉,一丝丝、缓缓地渡入她的体内,护住她那缕随时可能熄灭的心脉。
她的呼吸依旧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每一次胸口的微弱起伏,都像一根针,扎在于少卿的心上,提醒着他时间的紧迫和生命的脆弱。
那张曾经明媚动人的脸庞,在昏暗的车厢里,苍白得像一朵即将凋零的雪莲,脆弱得令人心疼。
他轻轻抚摸着她冰凉的脸颊,指尖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她曾经狡黠的笑容,闪过她策马扬鞭的英姿。强烈的悔恨与心痛,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撕裂。
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她又怎会落到如此地步?
“等着我,宁儿。”他无声地用口型说道,那誓言沉重而坚定,“我一定会救你,不管付出任何代价。”
“三桂,东北方向,山脊,三个黑点,是鞑子的斥候。”退出车厢,于少卿压低了声音,目光却锐利如鹰,透过车队的缝隙,锁定了远处山脊上那几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那三个黑点,在黄昏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这三日,步步惊心,夜不能寐。他们日伏夜行,专挑荒僻难走的小路。即便如此,后金八旗的游骑兵和隐炎卫那些如鬼魅般的暗探,依旧如跗骨之蛆,无处不在。
就在昨天夜里,他们藏身于一个乱石堆中,一支后金的巡逻小队几乎是贴着他们的藏身之处走过。
于少卿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马匹喷出的响鼻声,和那些八旗兵士用满语进行的低沉交谈。
那一刻,空气都仿佛凝固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全靠吴三桂对辽东地形深入骨髓的熟悉,和于少卿那超越常人的危险感知,才在千钧一发之际,找到了藏身的沟壑与密林,堪堪避过。
“妈的,一群狗鼻子,比草原上的狼还刁。”吴三桂压低声音啐了一口,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和警惕,将腰间的刀柄下意识地握得更紧,指节泛白。
他同样换了一身装扮,扮作商队里一个满脸横肉的护卫头子,那张原本飞扬跋扈的脸上,此刻也多了几分风霜之色和市侩之气,完美掩盖了他骨子里的桀骜。
他走到车边,故意提高了嗓门,对着周围的伙计们粗声喝骂:“都给老子打起精神!前面就是盛京的最后一个哨卡了,谁他娘的要是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露了馅,老子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喂狗!”
这是演给外人看的戏。商队的管事,是吴家培养了多年的心腹,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立刻点头哈腰,对着周围真正的伙计们吆五喝六,将这场戏演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于少卿默默地拉了拉头上的破皮帽子,将脸埋得更深,让自己彻底淹没在人群中,成为一个毫不起眼的存在。
黄昏时分,血色的残阳挂在天边,将整个天地都染上了一层末日般的悲壮。
那座传说中的钢铁巨兽,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狠狠撞入了所有人的视野。
盛京!
高大、厚重、狰狞。
那黑褐色的城墙,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在残阳的映照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混杂着铁锈与血腥的压迫感,直扑面门。
城门口,全副武装的八旗甲士目光如狼,冷漠地盘查着每一个进出的人。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对战争的麻木和对生命的漠视,仿佛他们眼中的世界只剩下黑白。
轮到商队时,一名膀大腰圆的牛录额真(后金军官)用生硬的汉话盘问着管事,那声音粗哑而带着不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