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寒意如浸透冰水的铁块,无孔不入地侵袭着骨髓。
于少卿觉得自己像一段被山洪冲刷、撞得七零八落的浮木。身体的每个零件都错位,筋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孤注一掷的 “光土共鸣”,代价远比他想象中任何一次受伤都要沉重。那股从大地深处借来的狂暴力量,在撕裂敌人、救下他性命之后,化作世间最凶恶的债主,正啃噬着他的五脏六腑,催讨着利息。
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难以言喻的剧痛,七窍渗出的血早已在冰冷的地面凝结成片片暗红的丑陋疤痕,触目惊心。
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强行吞咽一捧锋利的碎玻璃,从喉管到肺腑,都传来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股残余的光与土驳杂的能量,仍在经脉中横冲直撞,时而灼热如火,时而凝重如山,让他忽冷忽热,痛不欲生。
他努力睁开眼帘。
视线如被血色薄纱笼罩,吴三桂的脸庞在模糊中晃动,重影叠叠,令人眩晕。
黑暗中,那尊缺了半边脸的泥塑神像,悲悯而空洞地注视着他,仿佛在注视又一个即将消逝的卑微生灵,见证这乱世中又一出无足轻重的悲剧。
意识,像一块投入深海的石头,一点点、不受控制地沉入更深邃、更冰冷的黑暗之海。求生的本能仍在咆哮,但身体的背叛让他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焦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死一般的寂静。
“踏、踏、踏……”
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携着帐外的夜露与浓重的血气,逆着破窗透进来的惨淡月光,猛地闯了进来。
那身影带来的一股劲风,吹散了地上的些许尘埃,也吹动了于少卿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发丝。
是吴三桂。
他肩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仍在向外渗血,半边厚重的衣甲被染得触目惊心。
但他对此浑然不顾,双眼如捕食的鹰,在昏暗的破庙内急速扫视,焦灼地寻找着什么。
当他的视线,最终锁定在蜷缩于神像脚下、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于少卿时,那张因厮杀而紧绷的脸上,瞬间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松弛。
“少卿!”
吴三桂大步流星冲了过来,声音里压抑着无法掩饰的焦急与后怕。
他猛地单膝跪地,沉重的膝甲砸在地面,发出 “咚” 的闷响。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探向于少卿的颈动脉。
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而潮湿,让他的心猛地收紧。但下一刻,一股微弱却无比顽强的跳动,清晰地传来。
那熟悉的心跳,像一剂强心针,让他高悬的心脏终于落回了腔子里。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肩上扛着的千钧重担,整个人气势为之一松。
“你这小子…… 真他娘的不要命了!” 他低声咒骂着,话语里却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于少卿耗尽力气,才勉强睁开一条眼缝。他想开口说话,喉咙却像被砂纸打磨过,干涩刺痛,只换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
“咳…… 咳咳……”
更多的血沫,不受控制地从他嘴角溢出,染红了苍白的嘴唇。
吴三桂见状,脸色骤变,立刻从怀中最贴身处,掏出一个极为精致的白玉瓷瓶。
那瓷瓶触手温润,显然是珍贵之物。他倒出一颗通体漆黑、散发着浓郁药香的药丸,没有丝毫犹豫,就要往于少卿嘴里塞。
“别废话!这是我舅父花重金,从关外异人手里求来的‘续命丹’,能吊住一口气!快吃了!”
然而,就在那颗价值千金的药丸,即将触碰到于少卿嘴唇的瞬间。
“别…… 碰我!”
于少卿几乎耗尽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猛地偏过头,躲开了他的手。
沙哑的声音,如同粗糙的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冰冷而刻骨的警惕与疏离。
吴三桂的手,就那么突兀地僵在半空中。他脸上的关切与焦急,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受伤与难以置信。
庙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干了。
“少卿,你……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一丝被辜负的怒火。
“我他娘的违抗军令,冒着被砍头的风险来救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救我?” 于少卿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五脏六腑的剧痛。
但他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晰,如淬冰的刀锋,毫不留情地直刺吴三桂的心脏。
“在帅帐里,你为我挡那一刀的时候。”
“我看得很清楚。”
“非常清楚。”
“你的眼神,在权衡。”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次吐字,都像在撕裂自己体内的伤口,让本就摇摇欲坠的身体,更加虚弱。
“你在权衡,为了我这个所谓的‘兄弟’,拖上你吴家满门的富贵前程,甚至是你自己的性命,到底…… 值不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