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器司的大门在太子李云潜的命令下被彻底封锁。
那扇曾象征着开放与革新的门户,此刻却成了一道禁锢的壁垒。
整个三大坊的运作并未停止,炉火依旧熊熊,锤声依旧叮当,但那座最高、最核心的建筑却陷入了死寂,仿佛一座被遗忘在喧嚣闹市中的孤坟。
李云潜为叶轻眉打造了一个黄金囚笼。
最好的丝绸被褥,最精细的饮食汤药,最安静的环境,以及最严密的隔绝。
他下令,任何外界的消息,无论是朝堂的争执,还是北地的风波,一概不许传入。
他天真地以为,只要切断那些让她心力交瘁的“运算”,她这台即将烧毁的精密机器,便能自行冷却、修复。
阿丑每日守在门外,透过门缝,看着那个躺在床上、呼吸微弱的身影,他的世界只剩下无声的焦虑。
费介每日三次前来诊脉,每一次都只是摇头,开出的方子从“固本培元”变成了纯粹的“吊命”。
时间在凝滞的空气中流淌了两日。
第三日凌晨,天色未明,鸡鸣三遍未过。
一直静卧不动的叶轻眉,竟毫无征兆地坐了起来。
她的动作流畅而精准,没有半分久病之人的滞涩。
在阿丑惊恐的注视下,她自行起身,走到衣架前,取下那件常穿的素色长衫,一件件穿好。
而后,她坐到妆镜前,拿起木梳,从上到下,将略显散乱的长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最后用一根青色发带束起。
整个过程,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仿佛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
阿丑再也忍不住,冲了进去,在她面前焦急地比划着手语:“您要去哪里?
身体……您的身体……”
叶轻眉的目光终于有了一丝焦点,落在了阿丑身上。
她看着他,像是辨认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去把火看着。”
说完,她不再理会阿丑,径直向外走去。
她的步履比往日慢了许多,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但方向却无比坚定,没有丝毫迟疑。
禁令在她的行动面前形同虚设。
守卫们看着她走来,竟无一人敢上前阻拦,只是下意识地让开道路,目送她如幽魂般穿过庭院,走出工器司的大门。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李云潜耳中。
他从床榻上一跃而起,衣衫都来不及穿戴整齐,抓起一件外袍便冲了出去。
他在坊外新建的引水渠旁追上了她。
巨大的水车在晨风中缓缓转动,将清澈的河水一斗斗提起,再哗哗地倾入水渠,发出富有节奏的轰鸣。
叶轻眉就站在水车之下,仰着头,静静地望着那些飞转的轮叶,仿佛在看一场亘古不变的星辰轮转。
“轻眉!”李云潜冲到她身边,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慌与怒意,“谁让你出来的!回去!”
她没有看他,目光依旧痴痴地黏在那巨大的水车上。
“你知道吗?”她忽然开口,声音飘忽得像一阵风,“我梦见一座山……全是铁壳子,里面装着无数个我。”
李云潜心头猛地一震,那句“核心重启失败”的呓语再次回响耳边。
他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臂,语气近乎哀求:“别说了,我们回去。”
这一次,她却反手回握住了他。
那只纤细的手,力气竟大得出奇,五指如铁钳般死死扣住他的手腕。
她终于转过头,看向他,那双原本混沌的眼睛里,有微弱的金光一闪而过,却又迅速黯淡下去,像是风中残烛。
“我不是怕死……”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颤抖,像是在与某种本能抗争,“我是怕……说完了,就没人记得了。”
她凝视着他,眼神穿透了他太子的身份,直抵他最初的本心:“你说过,要让庆国的百姓吃得饱,穿得暖……这话,得一直有人说下去。”
李云潜被她看得心脏一缩,所有责备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知道,这才是她,这才是那个无论身体如何衰败,精神之火都永不熄灭的叶轻眉。
“我……”他刚要开口,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让她说。”
费介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他手里提着药箱,脸色凝重如铁。
他绕过李云潜,走到叶轻眉另一侧,二话不说便搭上了她的脉门。
只一瞬间,费介的脸色就变得惨白。
那脉象根本不是任何医书记载过的样子,乱如一团纠缠的麻线,五脏六腑的生机微弱如游丝,唯独一股强横霸道的气血,逆流而上,死死盘踞在脑部百会、神庭等要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强行维系着她思维的运转,却又在疯狂地燃烧着她最后的生命力。
这根本不是回光返照,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惨烈至极的自我献祭。
“你到底在等什么?”费介的声音干涩,他试探性地问道。
叶轻眉沉默了许久,目光再次投向黎明时分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聆听某种凡人无法听见的召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