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一夜情怀
大船缓慢行驶,站在船头的范蠡远远地看到了苎萝山。
苎萝山静静地伫立在夕阳的余晖中。当年正是自己翻过了这座山,使得两位本应该与世无争的女子,走上了人生崎岖的山路,那时起,自己的心头也筑起了一座山,心始终被压着。
他回头望望船舱,吩咐:船到苎萝山靠岸。
大船停泊在岸边,要义一面派人去告知专成,一面派人找寻驿馆。
众人登岸住进驿馆。专成带着护卫飞马赶到,将驿馆保护起来,然后问范蠡:
“大哥,怎么从这里上岸了?车仗都停在长水呢。”
范蠡拍拍专成的肩头,叹口气说:
“车仗就停在长水吧。”说着出了屋,指着远处说:“二弟、三弟,还记得吧,这里是她们的家乡啊!”
话音刚落,移光和旋波走来说,西施要去苎萝溪。
范蠡紧闭双唇:那里是他俩初次相识的地方,也将成为他俩分别的地方。
“趁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二弟、三弟准备好马,妹子,带着你的妹妹们,全部轻装骑马,去溪边。”范蠡吩咐。
来到溪边,已是夕阳西下,只见青山黝黑,溪水荡波。西施走到了她熟悉的红色石板上,蹲下身,撩起一捧水,洒在脚下,眼睛望着远方,颤抖着声音说:
“爹娘,儿真的要去了,愿你二老的在天之灵,保佑女儿吧。”
说完她仰起头,不让泪水流出来。
此刻她仿佛看到了,往日盘旋在头顶的小鸟,飞舞在身边的彩蝶。低头看时依旧能看到有小鱼闪闪的。
她转过身,向远处的家,双膝跪地,连磕三个头,她在叩别儿时的梦,叩别梦中的乡亲。
范蠡把头扬起来,郑旦嘤嘤地哭出了声。
西施拉着郑旦向溪中走去,一直走到了深处。
她们是在用家乡纯洁的水,冲洗自己洁白的身体,把洁白无污的身体,留在这纯洁的地方;用这饱含泥土芬芳的水,浸泡自己的灵魂,让自己的灵魂,永远保存在淳朴之中;让这流淌着儿时欢乐的溪水,浇灌自己的心田,让内心不滋长出邪恶的苗;让这溶化进浓浓情感的水,填满自己的每一块肌体,让情感不再变迁;让这见证过真情的溪水作证,今日分别的无奈与痛苦。
溪水默默,目光茫茫。
鸦雀无声,秋月惨淡。
一行人无语地回到驿馆,范蠡无心用餐,久久地站立在窗前,眉宇中凝结着无尽的惆怅。烛火映照着他发抖的身体,他走到几案前,展开琴抚摸着,他正是用这把琴,手把手地教会西施弹奏许多曲乐。眼前浮现出,西施坐在案对面,忽闪着美丽的眼睛,玉手托腮,秀发前垂,时而微笑,时而愁苦的样子。
范蠡不敢再想下去,他猛地拨动了琴弦,“噌”地一声,随着琴弦颤音,门开了,范蠡木讷地站起身来,进门的是西施和移光。
西施脸上挂着泪珠,几步就跑到范蠡身边,扑到他的身上,双手抚着他的肩头,嘤嘤而啼。
移光揉着眼睛,退出门口,把门掩上,跑回房子里蒙头哭了起来。
范蠡再也无法掩饰真实的情感,紧紧地搂着西施半露的肩,随着两人第一次的肌肤接触,两颗绞痛的心,也终于紧贴在了一起。
只有把女人的肩头抱在怀里的男人,才真正能感觉到女人的弱小;只有扑到男人怀中的女人,才能真正体会到,自己过去的一切坚强都是在作假。西施的抽泣变成了呜咽,双肩不停地抖动。
冤屈、怪责、无奈随着泪水一起泻落了下来。
爱恋、不舍、迷茫随着哭声一起倾诉了出来。
听到这哭声,星月呜咽着藏进云里,青山溪水呜咽着躲在了暗中,呜咽声痛得花落音息,呜咽声惊得月宫无眠。
西施摇动着范蠡的肩,哽咽着说:“为什么?为什么让我们去承受如此的磨难?”
“……”
“为什么?为什么男人打败了仗。却要女人去担当?”西施捶打着范蠡的胸脯。
“……”
范蠡能给她答案吗?不能!睿智的范蠡没有答案!在强烈的情感冲击下,范蠡心中牢固的忠君复国的答案,变得毫无意义。
“也许是为了……是为了仁……是为了爱……”
范蠡找到了一个混沌的答案,他呢喃地说完这句话,两行热泪终于落了下来,这掩藏在心底的泪水,滚烫地落在了西施裸露的背上。
经历多年的官场生涯,范蠡打心底里厌烦那些,在胜利面前邀功乞赏,在失败面前屈膝软骨的人,更厌烦,把失败的责任推得干净的人,尤其鄙视的是那些,把责任推给无辜者的奸臣,他们一边跪倒新主子脚下,一边寻找着替罪羊,终于把自身的罪责推到女人身上,“红颜祸水”一词被发明了出来。
“难道自己正在编排这一人间荒唐剧?为什么?因为仁爱?因为情爱吗?”
范蠡自问,面对西施发自心底里的责问,他猛然发现了一个自己最不愿承认的答案:自私!虚伪!郑旦和移光说得“虚情假意,伪君子”的话,又在撞击着他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