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湘西的路途,绝非坦途。日寇的封锁线如同阴险的毒蛇,盘踞在主要的渡口、桥梁和隘口,探照灯的光柱在夜晚的河面上来回扫射。溃散的散兵游勇如同惊弓之鸟,有时会为了一口吃的铤而走险;而更多趁乱而起、占山为王的悍匪,则如同嗅到血腥的秃鹫,在焦土和山林间游荡,眼神贪婪而残忍。
祝龙虽然本源龙气消耗过度,金蚕王也因损耗巨大而陷入深度蛰伏,心口印记的光芒黯淡了许多,但他那源自古老烛龙血脉的感知力,如同深埋地下的根须,仍在缓慢而顽强地恢复着。这种感知力结合他三百多年沙场征伐积累的、近乎野兽般的直觉和对战场环境的洞察力,总能指引着这支脆弱的队伍,在看似绝路的险峻山岭、人迹罕至的幽深河谷、甚至是危机四伏的密林深处,找到相对安全的缝隙。他如同最老练的丛林猎手,带领队伍昼伏夜出,精确地避开日寇重兵把守的据点,敏锐地绕开土匪布下的眼线和陷阱。
偶尔,避无可避,遭遇小股流窜的日军斥候或拦路抢劫的悍匪。此时,憋了一肚子火的赵大锤便如同出闸的怒虎!他咆哮着挥舞那把沉重的大刀片子,招式毫无花哨,只有战场上磨砺出的劈砍斩杀,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惨烈气势!王石头则凭借侦察兵的本能,依托地形,用手中那支缴获的三八枪进行精准的压制射击,枪声在山谷间回荡,每一颗子弹都带着复仇的怒火!祝龙虽力量未复巅峰,但三百多年的武技早已融入骨髓,他如同鬼魅般在战场边缘游走,关键时刻的雷霆出手,或是一记刁钻的突刺,或是一道蕴含微弱龙气的掌风,总能精准地瓦解敌人的关键抵抗,扭转战局。阿兰也展现了她作为苗疆蛊术传人的坚韧与神秘。她能辨识山林中的草药,及时为受伤的战士处理伤口;她能哼唱古老的苗歌,安抚队伍疲惫紧绷的神经;她甚至能驱使一些无害的小虫,在队伍宿营时在周围警戒,发出细微的预警信号。这些神奇的手段,让王石头和赵大锤这两个老兵油子也看得目瞪口呆,啧啧称奇,对这位沉默的苗女愈发敬重。
然而,真正的威胁并非仅仅来自这些看得见的敌人。
自从离开常德地界,深入湘西北部的丘陵地带,一种难以言喻的阴冷与不安,如同湿冷的毒雾,开始悄然弥漫在队伍周围,尤其缠绕在祝龙心头。
起初是细微的征兆。宿营时,篝火的火焰会毫无征兆地陡然变得惨绿,跳跃出诡异的形状,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硫磺气息,旋即又恢复正常,仿佛只是眼花。负责警戒的王石头不止一次在深夜的树林边缘,看到扭曲晃动的、非人的巨大黑影一闪而没,当他紧张地举枪瞄准时,却又空无一物,只剩下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那声音在他耳中却如同恶毒的嘲笑。赵大锤则开始做噩梦,梦里总是充斥着粘稠的黑雾、无数双怨毒的血红眼睛,还有一条巨大无比、长着八颗狰狞蛇头的恐怖黑影,每一次噩梦惊醒,他都发现自己伤口周围的皮肤会莫名地发黑、溃痒,仿佛有冰冷的蛆虫在皮下游动,让他暴躁不安,伤口愈合的速度也明显变慢。
“他娘的!这鬼地方邪性得很!” 赵大锤烦躁地挠着发痒发黑的伤口边缘,低声咒骂。
更令人心悸的是,当他们偶尔靠近一些被战火摧毁的村庄废墟时,会隐隐听到废墟深处传来断断续续、不成调的、如同鬼哭般的倭语歌声!那歌声嘶哑扭曲,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诅咒,听得人头皮发麻,骨髓发冷。阿兰对这种邪异的气息最为敏感,她腰间的竹篓里,那些温顺的蛊虫会变得异常焦躁,甚至发出尖锐的警告性嘶鸣。她不止一次脸色煞白地拉住祝龙,指向某个方向,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阿哥……那边……有很脏、很冷的东西……在看着我们……”
祝龙心口的金蚕印记,在这种时候会传来一阵阵针扎似的刺痛和灼热感,仿佛在向他发出强烈的警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极其阴冷、污秽、充满恶意的意志,如同跗骨之蛆,始终在暗处窥伺着他们。它似乎忌惮着什么(也许是祝龙体内尚未完全恢复的龙气,或是阿兰的蛊术,亦或是龙婆灵柩上残留的辰州符力),不敢直接现身,却无时无刻不在用各种方式骚扰、侵蚀,试图瓦解他们的意志,制造恐惧和混乱。这无形的骚扰,比看得见的枪炮更让人心力交瘁。
“是那东西……” 祝龙眼神冰冷如刀,望着远处被暮霭笼罩的、如同巨兽脊背般的山峦,“王直……徐海……阴魂不散!” 他握紧了腰间的苗刀刀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这八岐邪力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毒蛇,不仅威胁着他们,更预示着它正在这片饱受创伤的土地上,悄然滋生蔓延。龙婆以生命换来的,真的只是短暂的喘息吗?前路,注定荆棘密布,危机四伏。
历经艰辛,风尘仆仆。当脚下崎岖的山路逐渐被熟悉的、带着湘西特有湿润泥土气息的小径取代,当远处连绵起伏、云雾缭绕的黛青色山峦映入眼帘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归属感涌上心头。他们终于踏入了湘西地界,回到了群山环抱、承载着太多古老传说与沉重历史的故地——老司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