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城。
王修的脚步声在袁谭身后响起。
袁谭刚要转身下城楼,就被攥住了袖口。
他侧头望去,只见王修额头青筋凸起,眼尾还挂着昨夜没擦净的泪痕,这老臣素日最讲究仪容,此刻冠带歪斜,连鞋都跑丢了一只。
将军!王修的声音带着破风箱似的嘶鸣,袁尚是您亲弟,郭公则那套鬼话能信么?
先公(袁绍)临终前分青州与您,分冀州与显甫(袁尚),原是要兄弟互为犄角......
松手!袁谭猛地甩臂,王修踉跄两步撞在女墙上。
王大夫,他按剑的手指关节发白,你可知逢纪昨夜为何死?
王修的喉结动了动。
他当然知道——那老匹夫前夜在宴席上直言将军若杀幼弟,必失河北人心,话音未落就被袁谭的剑刺穿了喉咙。
显思!王修突然拔高了声音,你杀逢纪,逐田丰,现在连亲弟弟都容不下?
先公临终前拉着你的手说兄弟阋墙,必亡于外,你忘了么?
袁谭的剑地出鞘三寸。
晨雾里,剑锋映着他扭曲的脸。
够了!
他挥剑斩断王修的冠带,碎发披散在老臣肩头,你若再敢提先公,就与逢纪作伴去!
他转身朝楼下喊,来人,把王大夫架去后宅,没有我的令,不许踏出城楼半步!
王修被两个甲士架着拖走时,还在嘶声喊:将军!
如今曹操来势汹汹,为何还要内斗!
袁谭捂住耳朵冲进城楼内室不作理会。
另一边的袁尚正停在三具尸体旁。
尸体的甲胄是袁谭的青州军,喉管都被割断,死得不能再死。
主公!身后的骑都尉张南翻身下马,从尸体怀里摸出半块虎符,这是袁谭的调兵符!
袁尚的手指扣住腰间的玄铁剑。
他比袁谭小五岁,却生得肩宽背厚。
显思好手段。他扯下披风甩给侍从,在枫树林设伏,借谈求援之名取我性命,当我是三岁小儿?
他翻身上马,玄铁剑指向前方,传我将令:青州军今日敢挡在显思前头的,杀!
敢躲在显思后头的,也杀!
战鼓在平原城外擂得山响。
袁谭站在临时筑起的土垒后,望着对面如潮水般涌来的冀州军,喉结上下滚动。
他原以为袁尚会带着二十骑来赴宴,此刻却见对方阵中飘着字黑旗,旗下是五千重甲步兵。
放箭!他嘶声喊。
羽箭如蝗,却被冀州军的藤牌挡下大半。
袁尚的玄铁剑挑开一支流矢,马速不减反增。
两骑相交时,他看清了袁谭脸上的慌乱——和当年在黎阳城头,自己被袁谭抢去先锋将印时的慌乱,一模一样。
袁显思!他挥剑劈碎袁谭的长枪,你杀逢纪,我便杀郭图;你要青州,我便要你项上人头!
袁谭的坐骑被乌骓撞得人立而起,他跌落在地,甲胄擦着地面滑出三尺,后腰重重撞在土垒上。
他抬头时,正看见袁尚的剑刃贴着自己鼻尖扎进土里,震得他耳中嗡嗡作响。
袁尚俯下身,玄铁剑压在他颈侧,你总说先公偏爱我,可你知道么?
他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是显思若能容显甫,袁氏可保三代
袁谭突然暴起,抽出靴底的短刀刺向袁尚小腹。
血花溅在两人脸上。
袁尚闷哼一声,挥剑削断了他的手腕。
短刀落地,袁谭的右手像团腐烂肉垂在臂弯,骨茬子戳破油皮,白生生的刺目。
拖下去!袁尚抹了把脸上的血,把显思绑在囚车上,押去邺城见母亲。
但袁谭终究没被押到邺城。
他的残兵在夜色里劫了囚车,带着他一路向南狂奔。
袁尚的追兵在身后紧追不舍,火把将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袁谭伏在马背上,断腕的剧痛让他几乎咬碎后槽牙。
他望着前方渐亮的天际线,突然想起郭图昨日说的话:若败了,就去许都——曹操要的是河北土地,您要的是袁尚的命,各取所需罢了。
平原城的粮仓空了。
袁谭瘫在城主府的虎皮椅上,断腕处缠着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
郭图跪在他脚边,手指抠着青砖缝:将军,末将打听了,曹操的粮草囤在黎阳,离平原不过二百里。
只要您修书一封,说愿以平原、乐安二郡为礼,换曹司空出兵......
那老贼会信?袁谭扯动嘴角,疼得倒抽冷气。
他信的不是将军,是袁尚。郭图抬头,眼角的皱纹里闪着算计,袁尚占了冀州,又要吞青州,曹操能容?
袁谭望着案头的空白绢帛,想起昨夜在囚车上,袁尚的剑刃贴着他脖子时说的话。
他突然笑了,笑得断腕的伤口渗出血珠:写吧。
就说......就说袁尚弑兄夺位,我愿举青州归附,共讨逆贼。
郭图的手指在绢帛上顿了顿:那使者......
辛评。袁谭扯下腰间的玉牌,他和审配是旧识,去许都不会引人怀疑。
深夜,辛评裹着青布短衫站在城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