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边沟生一声令下,至少四艘福船上,漕帮悍匪与那些黑衣黑裤、眼神漠然的黑鹰卫,齐刷刷张开硬弓。冰冷的箭镞在偏西的日头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牢牢锁定了海面上那孤零零的小船。
逃?冯天豪心头电转。这小船,连敌人福船激起的浪都扛不住,更别说硬闯箭雨了。硬拼?赤手空拳,周围全是水,死路一条。他后背肌肉瞬间绷紧,又猛地松弛下来,脸上瞬间堆满了“渔夫”面对刀兵时最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大……大人,饶命啊!”冯天豪的声音带着哭腔,抖得不成样子,整个人几乎要缩进船舱,“小的就是个打鱼的!家里穷得叮当响,老娘婆娘娃娃都等着米下锅啊!求大人开恩,放小的一条活路吧!”他一边哀嚎,一边慌乱地指着船舱里那两个半满的鱼篓,“您看,今日刚打的鱼虾,全……全孝敬大人,求您了!”
渡边沟生站在主船的船楼上,那双细长阴冷的三角眼,如同淬了毒的针,死死钉住冯天豪。惊疑与贪婪之色并未褪去,反而在冯天豪这逼真的哀嚎求饶中,更添了几分狐疑。
他似乎见过这张脸,在某个模糊混乱的场合。但此刻这张沾满海泥锅灰、写满恐惧与卑微的脸,又实在无法与记忆中的任何形象重合。
“抓上来!”渡边沟生生硬的汉语像生铁摩擦,“仔细搜!”
命令如山!主船放下一条粗笨的舢板,两名黑鹰卫如两尊沉默的铁塔跳下,划桨迅速逼近冯天豪的小船。动作粗暴,桨叶带起的冰冷浪花狠狠拍打在冯天豪身上。
“不麻烦你们,小的自己来,自己来!”冯天豪手忙脚乱,故意让动作显得笨拙无比,差点把自己绊倒在小船里,引得对面船上的漕帮汉子一阵哄笑。
黑鹰卫靠拢,铁钳般的手猛地抓住他的胳膊。冯天豪适时发出一声痛呼,身子一软,几乎被拖拽着,跌跌撞撞翻过船舷,摔在对方冰冷的舢板船板上,溅了一身湿漉漉的海水。
“老实点!”一个黑鹰卫用生硬的汉语低喝,眼神冰冷毫无波澜。
冯天豪蜷缩着,筛糠般抖着,嘴里只剩下无意识的、带着哭腔的求饶碎语,活脱脱一个被吓破胆的渔民。
他被押上巨大的福船主船,粗糙的甲板硌着膝盖。船身随海浪微晃,带着沉闷的压迫感。
渡边沟生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武士服下摆纹丝不动,毒蛇般的眼睛在他身上来回刮擦,仿佛要剥开那层肮脏破烂的渔夫皮囊。
“搜!”渡边沟生只吐出一个字。
两名黑鹰卫立刻上前,动作粗鲁而高效。冯天豪被按在甲板上,从头到脚,每一寸布片都被翻检,每一处可能藏物的褶皱都被捏过。指甲缝、乱糟糟的头发、甚至破烂布鞋的鞋底都没放过。除了海泥、鱼腥味,还有他故意蹭上的鱼内脏污秽,什么也没有。贴身的里衣空空荡荡,连个铜板都摸不出来。
“大人!真的什么都没有啊!小的穷啊!”冯天豪哭嚎着,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渡边沟生眉头拧得更紧,目光转向小船。另两名黑鹰卫已将小船的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渔网被抖开,船舱缝隙被木棍捅过,连那块破木板搭的舱盖都被拆了下来。
最终,他们只抬上来那两半篓散发着浓烈海腥气的杂鱼和海货。篓子被彻底倒空,鱼虾螃蟹在甲板上蹦跳挣扎,除了这些活物,别无他物。
“把那小船解决了!”渡边沟生看着那堆活蹦乱跳的海鲜,阴沉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丝,但命令依旧冰冷。
沉重的船锚被抛下,铁链哗啦作响。粗大的缆绳套住了冯天豪那艘破旧的小船。几个漕帮汉子狞笑着,合力抬起沉重的撞木。
砰!咔嚓!
小船脆弱的船体在沉重撞击下,如同蛋壳般碎裂开来。海水疯狂涌入,几个呼吸间,那承载了冯天豪一路漂来的小船,便打着旋儿,带着不甘的咕噜声沉没,只留下一圈圈扩散的涟漪和漂浮的几块碎木板。
冯天豪眼睁睁看着,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眼中是真切的绝望——那是他唯一的退路!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冰冷的甲板上,仿佛被抽走了骨头,只剩下无边的恐惧与认命。
渡边沟生看着冯天豪那副彻底垮掉的模样,又扫了一眼甲板上那堆还在蹦跳的新鲜海货,嘴角终于扯动了一下,像是冷笑,又像是满意。他生硬地挥了挥手,不再看地上的冯天豪,对身边一个穿着油腻围裙、身材矮胖的倭寇厨子吩咐道:“三浦,这个人,你的,厨房干活!看紧他!”
“嗨!”厨子三浦粗声应道,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他用脚尖踢了踢“瘫软”的冯天豪,“起来,废物!跟我去厨房!把这些鱼虾收拾干净!”
冯天豪像是被鞭子抽了一下,浑身一颤,手脚并用地慌忙爬起,腰弯得更低,头几乎垂到胸口,声音卑微:“是……是……小的……小的这就去……”他“不敢”再看渡边沟生一眼,脚步虚浮地跟着三浦走向船尾方向那扇散发着油烟与食物混合气味的低矮舱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