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无涯被安置在篝火旁最平整的地方,陆时衍已用金针暂时锁死他心脉要穴,延缓了那阴毒死气的侵蚀速度。但死气如同附骨之蛆,盘踞在他左肩伤口和周围经脉,不断消磨着他的生机与魔元,寻常的疗伤丹药和灵力输入如同泥牛入海,效果甚微。他脸色已从苍白转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气息微弱,连那惯常的戏谑笑容都维持得十分勉强。
就在陆时衍眉头紧锁,思考着其他办法时,路无涯却微微掀开眼皮,血瞳因虚弱而显得暗淡,却依旧精准地捕捉到了站在一旁、紧抿着唇、眼眶微红的白茯苓。
他扯了扯嘴角,声音嘶哑,带着气音,却还是那副不正经的腔调:
“娘子……”他朝她勾了勾手指,动作细微,“你可不可以……也用嘴喂我……”他顿了顿,血瞳费力地转向另一侧如同冰雕般沉默伫立、脸色比他还难看的沈清辞,用气声补充道,“……像喂他一样……”
这混账!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开玩笑、吃飞醋?!
白茯苓原本满心的担忧、愧疚和复杂的情绪,被他这一句混不吝的话瞬间点燃,化作熊熊怒火。她猛地瞪向他,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哭腔骂道:
“滚!你给我闭嘴!你们两个!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是不是非要气死我?!”
她骂着骂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如同断线的珠子。这些天的压力、伤痛、心绪的翻涌,还有此刻看到路无涯重伤濒危的恐慌,终于在这一刻决堤。
她哭得毫无形象,肩膀微微耸动,却又死死咬着牙,不肯发出更大的声音,只是任由眼泪无声地流淌。那模样,既狼狈,又可怜,带着一种深切的、难以言喻的无助。
陆时衍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白茯苓,又看看重伤濒危还惦记着“公平”的路无涯,再瞥一眼旁边那个仿佛神魂都被抽走的沈清辞,只觉得一阵头痛欲裂。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对着白茯苓沉声道:
“别哭了!哭有什么用!” 他声音严厉,带着命令的口吻,“你过来!看看他的脉象!”
白茯苓被他一喝,抽噎着止住哭声,胡乱用袖子抹了把脸,走到路无涯身边蹲下,颤抖着手指搭上他的腕脉。
这一探,她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脉象紊乱虚弱,魔元几近枯竭,最棘手的是,那死气仿佛有生命般,对灵力和寻常药力有着极强的抗性,甚至隐隐有反噬的迹象。路无涯本身的魔息属性至阴至纯,原本是克制这类阴毒之气的上佳选择,可偏偏他此刻魔元枯竭,自身难保。
“寻常方法不行……”白茯苓喃喃道,声音沙哑,“这死气……需要同源或更强的阴属性能量去消磨、吞噬……最好是……魔气。”
魔气?
陆时衍眉头紧锁。在场众人,除了路无涯是正牌魔尊,哪里还有精纯的魔气?即便有,属性是否匹配?会不会引发更严重的冲突?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白茯苓却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抬起头,看向陆时衍,眼神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决绝:“陆师兄,麻烦你,布下最强的隔绝结界,防止任何气息外泄。”
陆时衍一怔,对上她坚定的目光,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迅速出手,在周围布下层层叠叠的、足以隔绝神识与能量波动的强力结界。
结界已成,白茯苓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她将心神沉入体内最深处,那曾经受过重创、被沈清辞以半身神力强行重塑、却也因此留下复杂烙印的神髓本源之处。
上一次在皇宫,她被心魔与旧怨冲击,濒临堕魔边缘,是沈清辞舍弃半身神力,将她从深渊拉回,但也因此,她的神髓在重塑过程中,不可避免地沾染、吸收并封存了一丝……属于堕魔边缘的、精纯却危险的魔气。
那是她最深沉的秘密与隐患。那丝魔气与她的神力本源诡异地纠缠在一起,如同光与影的双生,平时被她以强大的意志和特殊功法死死压制、封印在神髓最隐蔽的角落。这也是为什么她的归墟剑会沉寂——本命法器的属性受到了本源力量微妙变化的影响。
此刻,为了救路无涯,她不得不动用这禁忌的力量。
她小心翼翼地、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开始引导、剥离那丝被封印的、与她神力同源却又截然相反的魔气。过程极其痛苦,如同用钝刀一点点切割自己的灵魂本源,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脸色比躺着的路无涯还要苍白。
终于,一丝极其凝练、漆黑如墨却又仿佛蕴含着无尽毁灭与新生意味的魔气,从她指尖缓缓渗出。
那魔气出现的瞬间,结界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它带着一种纯粹的、古老的、甚至比路无涯自身魔息更加本源而霸道的阴属性力量,却又奇异地与白茯苓的气息相连。
陆时衍瞳孔骤缩,失声道:“茯苓!你——!”
沈清辞更是浑身剧震,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住那丝魔气,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痛楚与……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愧疚。他认出来了……那是……当初他强行净化她体内魔性时,未能彻底清除、反而因神力交融而被封存进她本源的……属于她的“魔”!
白茯苓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她全神贯注,引导着那丝精纯的本源魔气,缓缓渡入路无涯左肩的伤口。
魔气入体,如同冷水滴入滚油。
那盘踞的死气仿佛遇到了天敌,剧烈地翻滚、抵抗,却被那更精纯、更霸道的魔气一点点吞噬、消融。路无涯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青灰色的脸上却逐渐恢复了一丝血色,紧锁的眉头也微微松开。
有效!
白茯苓心中一喜,却不敢有丝毫松懈,继续小心翼翼地控制着魔气的输出,与那死气进行着拉锯。
而结界之内,沈清辞看着白茯苓苍白如纸、冷汗涔涔却专注救人的侧脸,看着她指尖流淌出的、源于他当年“救助”却留下祸根的魔气,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最锋利的冰锥反复穿刺,痛到麻木。
原来,他当年所谓的“拯救”,不仅没能彻底洗净她的“污秽”,反而将更深的隐患埋入了她的本源。
如今,她却要动用这隐患,去救另一个男人。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甚至连靠近、分担的资格,都已被她自己那句“事急从权”和冰冷的神礼,彻底剥夺。
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