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宁城的空气中，弥漫着紧张与躁动。
自太子朱慈烺定下北伐方略后，这座运河畔的重镇忙碌异常。运河之上，舟船如织，兵甲森然，粮秣辎重堆积如山；城内城外，军营连绵，肃杀之气喷薄而出。
三月十日未时，州衙，年轻的太子朱慈烺端坐于正堂之上，连日来的高强度理政，让他满身疲惫。他刚刚从前军都督府衙署回来，与黄得功敲定了北伐大军最后一批粮草供应方案。
此刻，朱慈烺正用这难得的片刻闲暇，在王之心的小心伺候下，端起一盏温热的茶水，准备稍事歇息，润一润干涩的喉咙。
堂内静寂，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青砖地面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朱慈烺品着新进来的茶，微微闭眼，翘着二郎腿，难得如此小憩一番，悠哉悠哉。
然而，这份安逸并未持续多久。
史可法步履匆匆地自月洞门外走来，他急趋几步，入得堂来便躬身行礼，声音提高了些许：
“殿下，殿下，徐州总兵官高杰，率军两万余，已抵达济宁城南郊。高总兵本人带八名亲兵入城，卸了佩刀，此刻正在州衙门外恭候，言词恳切，请求即刻拜见殿下！”
“高杰？”朱慈烺端茶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这个名字，在他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作为穿越者，朱慈烺当然知道这高杰——
那个因与李自成妻子邢氏私通而叛逃出闯军的家伙，那个在明末历史上以勇悍和跋扈闻名的乱世悍勇将领。
此人的优缺点同样突出：
优点是作战极其凶猛，带兵有方，麾下士卒堪称精良，且与李自成有夺妻之恨、叛主之仇，血海深仇使其在面对闯军时往往能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但缺点更为致命，性情残暴，军纪败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历史上纵兵抢掠扬州，与同为明军悍将的黄得功势同水火，甚至曾派人埋伏刺杀，可谓桀骜不驯，无法无天。
按照朱慈烺之前的推演，以及赵啸天通过锦衣卫渠道不断送来的密报显示，高杰此人之前最大的打算应是拥兵自重，想牢牢占据徐州这块南北要冲，静观天下风云变幻，甚至可能南下夺取淮安、扬州等富庶之地作为根基。
朱慈烺万万没有想到，高杰竟会在此关键时刻，亲率主力精锐前来济宁。
这一举动，意味着高杰几乎带走了徐州的家底，留守兵力最多不超过一万。这无疑是一场政治豪赌，将他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全部本钱，都押在了济宁，押在了他这位年轻太子的身上！
“他为何而来？是真心投效？还是另有所图？或是迫于形势？”无数念头在朱慈烺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
朱慈烺面上却不露分毫异色，只是缓缓呷了一口温热的茶水，借这片刻沉吟迅速权衡利弊。无论高杰目的为何，他亲率两万精锐前来，本身就是一个极其强烈且复杂的政治信号。
处理得当，是一大助力；处理不当，则可能瞬间引爆难以估量的后果。
瞬息之间，朱慈烺已做出决断。
他放下茶盏，脸上露出一丝平和的笑容，对史可法点点头，语气沉稳地说道：“史尚书，快请高总兵进来，孤也正想见见这位闻名已久的骁将！”
“臣遵旨。”史可法领命，转身快步而出。
朱慈烺则对身旁的王之心吩咐道：“王伴伴，备茶，用前日进来的松萝茶。” 王之心躬身应诺，立刻亲自去张罗。
不多时，堂外传来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史可法率先入内，侧身让开。
紧接着，一个魁梧如山的身影迈过高高的门槛，踏入堂中。
来人正是那悍勇和跋扈兼具的明末将领——高杰！
高杰并未着全副戎装，只一身便于行动的轻便布面铁甲，甲叶随着他的步伐发出沉闷的铿锵之声。其人身量极高，肩宽背厚，站在堂中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其面庞黝黑粗糙，饱经风霜，左边眉骨上一道深刻的刀疤更为他添了几分沙场宿将的凶悍之气。一双环眼开合之间，精光四射，却又在接触到主位上那道年轻而威严的目光时，下意识地收敛了几分锐气，流露出一丝审慎，甚至是敬畏。
他腰间那柄平日不离身的佩刀已不见踪影，显然是严格遵守规矩，留在了衙门外。
高杰的目光飞快扫过堂内，瞬间锁定在端坐主位的朱慈烺身上。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抢前几步，在离御案尚有数步之遥的地方，“扑通”一声，推金山倒玉柱般双膝跪倒，以额触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音洪亮如钟：
“末将高杰，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一跪，力道十足，诚意似乎也十足。
朱慈烺脸上笑容不变，虚抬右手，声音温和：“高总兵远道而来，辛苦了。不必行此大礼，快请起身。史尚书，看座。”
他指了指右侧早已备好的一张空椅，椅上旁边的小几上，王之心已恰到好处地奉上了一盏刚沏好的松萝茶，茶香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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