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
刑部左侍郎陶少杰领着郎中吴主事、员外郎赵诚、首席仵作老宋,垂手侍立在下首。
“说吧,查验了一夜又半日,可有什么新发现?”李洵啜了一口热茶,慢悠悠开口。
陶少杰上前一步,躬身禀道:
“回王爷,下官等不敢懈怠。
贾赦与秋彤的尸身已详细复验。
贾赦确实乃窒息而死,凶器为锦帕无疑,现场别无他人强行侵入痕迹。
秋彤颈间索沟符合自缢,体表……”他顿了顿。
“新旧伤痕甚多,生前恐长期受虐,积压怨念导致心生仇恨弑主的动机也合理。”
李洵抬了抬眼:“这些昨日便有定论,孤问的是新发现。”
一直沉默的仵作宋老从身后徒弟捧着的木盒中,取出一方雪白的棉布,小心翼翼地展开。
露出里面一片长约半寸的薄竹片。
竹片边缘已被略微削磨过。
表面用尖锐之物刻划出一排歪歪扭扭深浅不一的字迹。
虽经喉管吞咽摩擦有些血迹污染模糊,但仍可辨认:
“王爷请过目,上面刻有小字,琏二爷再无后顾之忧。”
宋老双手托着棉布,恭谨上前解释道:
“此物是从女尸秋彤喉管深处取出,卡在食道上端,未曾入胃。
竹片边缘锐利,致咽喉刮伤,应与吞咽时间不久有关。”
李洵放下茶盏,接过棉布,指尖捻起那枚冰凉的竹片凑到光下仔细端详。
那字迹幼稚拙劣,像是初学写字所刻,秋彤识字不多。
但要刻这几个字也不算难题。
他眉头渐渐蹙起。
“琏二爷再无后顾之忧。”李洵轻声念出,目光扫过下面几位官员。
“这是何意?莫非是说秋彤是为贾琏杀的人?杀了贾赦,贾琏便再无后顾之忧,可顺利袭爵掌家?”
郎中吴主事接口道:“王爷明鉴,依目前迹象推断,确有此种可能。
秋彤或是受贾琏指使或是与贾琏有私情而自愿为其弑主。
事后自尽,并留下此物,也或是……别有隐情。”他措辞谨慎继续说道:
“也不排除是秋彤自行其是,事后欲嫁祸贾琏。
然则,贾赦死后,得利最大者确为贾琏,袭爵掌产再无掣肘。故此,贾琏嫌疑难脱。
下官以为,需即刻传唤贾琏到刑部详加讯问,查清其与秋彤之关系。
以及贾赦生前,父子之间乃至主仆之间是否另有恩怨。”
员外郎赵诚也补充道:
“据初步询问贾府东路院下人,秋彤生前确是贾赦跟前最得宠的侍妾之一。
而贾琏作为嫡子,出入东路院亦属常事,二人有无逾矩之处尚待查证。若有私情,则合谋弑主之可能大增。”
李洵将竹片放回棉布上,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扶手。
贾琏杀贾赦?
借他十个胆子怕也不敢。
那怂包贪花好色,打打老婆都不敢动真格。
欺软怕硬是有的。
但弑父这等灭伦大罪,他还没那个狠劲和胆魄。
不过……
他和秋彤有染怕是跑不了的。
毕竟琏二爷也是个好人妻的,甚至口味刁钻,连多姑娘那等在男子堆里身经百战的都能下手。
这一点他李洵可是甘拜下风。
至于。
秋彤是真心为情郎扫清障碍的痴心,还是她因爱生恨被逼到绝路,索性拖贾琏下水来个同归于尽。
李洵都不怎么在乎。
他心思电转,忽然想到王熙凤。
想到凤姐儿腹中那属于自己的骨血。
贾琏如今顶着丈夫的名头,总归有点扎眼,主要是贾琏那厮格局没有珍哥儿大。
若借此机会顺势推贾琏一把。
让他陷在这泥潭里难以脱身。
李洵眼中幽光一闪,腹黑的想到这。
王熙凤若能彻底摆脱贾琏,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孩子,或许都是好事。
自己看着也舒坦些。
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却已在李洵心底扎了根。
他面上不动声色,沉吟片刻,仿佛在权衡官员们的建议。
最终缓缓点头,语气沉肃道:
“既有此重大疑点,按律当查。
贾琏身为袭爵人首选,涉此弑父重案确实需要查清楚。
总要给孤的侧妃娘家一个干干净净的交代,陶侍郎。”
“下官在。”陶少杰躬身应道。
“即刻遣人,持刑部公文,请贾琏过衙问话。”
李洵特意顿了顿,面子上功夫要做足:
“是请来问话,非是缉拿。荣国府乃功勋之后,又是孤新结之亲。
礼数上不可怠慢,但案情重大亦不可纵容。”
“下官明白!”陶少杰心领神会。
这请字大有讲究,既给了贾府和李洵面子,又表明了事情的严重性。
李洵摆摆手:“去吧,孤在此稍候。”
陶少杰领命。
立刻指派了一名主事,两名书办并四名稳妥的差役。
持了盖有刑部大印的文书,直奔荣国府而去。
……
荣国府,荣庆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