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之眠的临时驻地，气氛沉重得能挤出水来。
这里没有哨站那种混乱而充满活力的喧嚣，只有压抑的，如同深海般的静默。
潜光之民的卫兵们沉默地守在各个角落，他们的动作无声，却比任何吼叫都更具戒备。
卡尔跟在沐影身后。
年轻的天才眼眶依旧泛红，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迟疑，仿佛前方的不是他母亲的居所，而是一个他无法面对的审判庭。
沐澜的临时住所，是一间由废弃军用帐篷改造的简陋房间。
门帘被掀开时，一股混杂着海盐与草药的气味扑面而来。沐澜正坐在一张由弹药箱搭成的桌子后，面前的光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物资清单与人员调配表。
她已经迅速进入了“潜光主母”的角色。
只是那张强作镇定的脸上，无法掩饰的疲惫与深藏的悲伤，让她的坚强显得格外脆弱。
“母亲……”
沐影艰难地开口，只叫了一声，便再也说不下去。他想解释来意，但广场上那残酷的一幕，让他所有精心准备的言词都碎在了喉咙里。
沐澜抬起头，她的目光越过自己的儿子，直接落在卡尔身上。
那是一种异常冷静，甚至带着戒备的审视。
“卡尔大师。”她先开口了，“在这个时候，有什么要紧事吗？”
卡尔没有绕弯子，也没有尝试表达任何不必要的慰问。共情是他的弱项，而事实是此刻最有效的语言。
他直接调出了自己的光幕，将【虚空腐蚀探针】的设计草图，以及那份由三种核心材料构成的清单展示了出来。
“哨站需要一种工具，用于常态化检测和修复‘规则层面’的腐蚀。”
“我们遇到了瓶颈，缺少一种名为‘欺诈师的低语’的关键催化剂。”
沐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补充道：“母亲！我记得部落的古籍里提到过，我们可能拥有类似的东西，叫‘蜃气珠’！就在……就在部落的仓库里！”
沐澜的反应，比卡尔预想的还要冰冷。
她没有去看那份设计图，只是盯着卡尔。
“‘蜃气珠’是我们先祖与海中智慧生灵交易的信物，是风暴王朝的遗产。哨站与我们的盟约刚刚签订，你们就要索取我们为数不多的历史传承吗？”
她的质问清晰而锐利。
“这究竟是一项必要的技术合作，还是对我们潜光之民底线的一次试探？”
空气凝固了。
沐影的脸瞬间变得煞白，他没想到母亲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卡尔的逻辑核心中，【沐光异常】这个数据包的权重瞬间被调高。大祭司的遗忘，不仅仅是一个家庭的悲剧，它已经成为了整个潜光之民对外不信任的根源。
用情感说服，成功率低于百分之五。
用利益交换，在对方极度敏感的当下，会被视为另一种形式的侮辱。
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选择。
冰冷的，无可辩驳的现实。
卡尔没有回答沐澜的质问。
他只是抬手，在光幕上划过。
【虚空腐蚀探针】的设计图被最小化，取而代之的，是曙光哨站那庞大而精密的立体结构总图。
下一秒，一千七百二十八个刺目的红点，在结构图的各个角落亮起。
从外墙的基石，到净化水池的能量节点，再到魔法塔的符文回路。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这是我过去两天，实地勘测出的所有‘规则锈迹’的具体位置。”
卡尔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根据我的计算，以目前腐蚀蔓延的速度，以及哨站现有设施的冗余度。在不考虑任何外部冲击的情况下，四十七天后，三号城墙段将会出现结构性坍塌。七十九天后，中央能源供给系统将有百分之三十八的概率发生连锁性崩溃。”
“届时，哨站的防御法阵将全面失效。”
卡尔关闭了光幕。
“潜光之民的未来，已经与哨站绑定。哨站的结构性崩溃，意味着我们所有人的终结。”
“这项技术，不是索取，也不是试探。”
“它是维系我们共同生存基础的，唯一可行方案。”
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
沐澜死死地盯着卡尔，仿佛要从他那张永远平静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谎言。
但她什么也看不到。
只有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逻辑与事实。
这份冷酷的现实主义，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精准地插进了她此刻被责任与悲伤填满的心。
良久。
她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所有的戒备与尖锐都已褪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
“……好。”
她吐出一个字。
“我带你们去仓库。”
潜光之民的仓库，比想象中更简陋。
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咸腥和某种风干藻类的特殊气味。货架上堆放着各种深海材料，兽皮，矿石，以及用油布包裹的工具。
在仓库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沐澜从一堆杂物下拖出一个由巨大贝壳制成的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