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老汉接连吃了几天夜宵,能可的生物钟彻底被打乱了。
本该呼呼大睡的深夜,她却清醒得在电影明明灭灭的光影里,百无聊赖地数着薯片上的焦痕纹路。
直到天将泛白,窗帘缝隙透出蟹青色的光,那点积蓄已久的困意才终于漫上来。
能可把自己裹进毛绒绒的被子里,满足地滚了两圈,像只找到窝的猫,意识渐渐沉向柔软的黑暗。
就在即将触到睡梦边缘时,细微的抽噎声渗了进来。
“呜呜呜~呜呜呜~”
那呜咽的声音很轻,却湿漉漉地缠着耳膜。
能可循声望去,只见晨雾与夜色交融的混沌里,一个轮廓正逐渐渗出,从模糊到清晰,最后凝固成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小女孩,约莫七八岁。
她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苍白的小脸上,身上那件旧袄裙的下摆沾满了泥泞,颜色深一块浅一块。
她就站在能可不远的地方,仰着脸,大眼睛里蓄满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亮得让人心头发紧。
“姐姐。”
小姑娘开口,声音也湿漉漉的,“姐姐,你见到我娘亲了吗?”
能可下意识地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你娘亲是谁?”
“姐姐,你见到我娘亲了吗?”
小女孩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执拗地重复着,每个字都像从水里捞出来,带着沉甸甸的湿意。
这时,能可才看清她的眼睛。
那里面有一种东西,沉静、固执,甚至带着点说不清的哀戚,这绝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
见能可一直不说话,小女孩又向前迈了一小步,声音飘得更近。
“姐姐,你见到我娘亲了吗?”
能可想摇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而小女孩朝着她,又迈了一步。
能可看得很清楚,她脚尖沾地,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只有裙摆上的泥泞,在干净的地板上落下潮湿的印记。
“姐姐~”
她又近了点,声音贴在能可耳畔,湿漉漉的,“你看见我娘亲了吗?”
能可疯狂摇头,努力后退,脊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小女孩却像被无形的线牵着,亦步亦趋地跟上来。
她的脸在昏雾蒙蒙的光线里显得愈发苍白,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死死锁住能可。
“我娘亲……她不见了。”
小女孩朝着能可伸出手,手指细瘦,指甲缝里藏着泥,“你带我去找她,好不好?”
那只手一点一点靠近,快要碰到能可的衣袖。
能可猛地一颤,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丝气音:“我不……”
“你看见她了!”
小女孩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利刺耳,眼眶里蓄积已久的液体终于滚落。
那不是泪,是浑浊的泥水,宛如大雨过后乡间土路上翻滚的黄泥汤。
能可还没来得及惊愕,那张湿漉漉、泥点斑驳的小脸已猛然逼到眼前!
“你看见我娘亲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啥呀?我听不懂啊,我看见谁了?”
能可发现自己能说话了,但说话一点都不顶用。
床铺、墙壁、地板,包括她毛绒绒的四件套,一切都开始渗出水渍。
潮湿的寒气,像一双双无形的手,扼住能可的喉咙。
“你能帮我找我娘亲吗?”
小女孩扑了过来。
“你别过来啊!!!”
能可惊坐而起,大口喘气。
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后背一片冷汗。
晨光已经明朗,透过没有关好的窗帘,照亮了整个房间。
能可一眼看出去,没有雨雾,没有泥泞,更没有可怕的小女孩。
“太可怕了!”
能可颤抖着手,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还好还好,干的。
她又摸了摸毛绒绒的四件套,还好还好,也是干的。
她又四处嗅了嗅,空气里也没有那种湿漉漉的、潮湿的泥土气息。
“呼~”
能可吐出一口浊气,起身往洗浴间走。
这觉睡不下去了,但这澡是不洗不行了。
洗完澡出来,屋内已经洒满了阳光。
啾啾正在吃自助早餐,小脑袋几乎要埋进堆成小山的松子里,毛茸茸的大尾巴满足地轻轻晃动。
听到动静,它只是敷衍地摇了摇尾巴尖,算是打过招呼,眼睛都没从松子上移开。
“小没良心的,就知道吃。”
能可对它的敷衍很是不满,走上前一把将这小毛团捞起来,不顾它的抗议,狠狠地揉搓了好几把,直到它毛发蓬乱得像颗炸开的栗子。
跟啾啾闹着抢了几颗松子丢进自己嘴里,能可盘腿坐在地毯上,开始严肃思考人生重大议题。
午饭吃什么?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一阵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
“咳咳咳~”
“村里又来新人咯……”
能可把正试图理顺毛发的傲娇啾啾往旁边软垫上一放,屁颠屁颠跑去查看消息。
“古代遗民夏周茉”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古代遗民??这是什么说法?”
能可嘴里嘀咕着,手上动作却一点不慢,鼠标轻点,通过了申请。
好友申请刚通过,对面立马发了消息过来。
古代遗民夏周茉:你是谁?
能可超能耐:你是谁?
古代遗民夏周茉:我是小茉莉。
能可超能耐:你好啊,小茉莉,我是可可爱爱的可可。
古代遗民夏周茉:可可爱爱的可可,你见到我娘亲了吗?
这句话跳入眼帘的一瞬间,能可浑身的汗毛“唰”一下集体起立!
身体反应远比大脑快,她一下子弹起来,一个箭步向后窜出三米远,警惕地盯着笔记本电脑。
虽然她是唯物主义者,但一点也不影响她怀疑自己的笔记本里随时会爬出一个湿漉漉、泥乎乎的小女孩,揪着她的衣角继续索要娘亲。
“滴滴滴滴滴滴~”
急促的消息提示音接连响起,能可手臂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明明身处满室阳光之中,她却觉得那股梦里的阴冷湿气又缠了上来。
“我怕不是还没睡醒吧??”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
正努力把被揉乱的毛发舔顺的啾啾吓了一跳,嘴里的半颗松子“嗒”一声掉在地上。
它抬起小脑袋,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与不解。
“嘶!”
能可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脸,眼泪花都快出来了,“真他妈疼啊!”
她揉了揉迅速泛红的脸,又看了看啾啾那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嗯,醒着呢。
“看什么看!”
对上啾啾的目光,能可恼羞成怒,“没见过人类进行清醒验证啊?”
“……”
啾啾默默转回身,用屁股对着她,将那颗掉落的松子抓起来送进嘴里。
这主人可能不太聪明,但松子是无辜的。
能可揉了揉还在发麻的脸,深吸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建设。
许久,她才像接近不定时炸弹一样,小心翼翼地、一步一顿地挪回电脑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