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岸的手碰到了另一只手。
那只手冰凉,手指粗粝,掌心布满厚厚的老茧。不是他的,也不是别人的,是另一个他。指尖相触的瞬间,四周开始晃动,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入脑海。
他看见自己在雨中修船,指甲缝里嵌满木刺;
他看见自己蹲在码头啃冷馒头,目光望着远处归航的渔船;
他还看见自己抱着发高烧的弟弟,在泥泞的路上跑了三公里赶到卫生所。
这些事他都做过,又仿佛从未经历过。有些发生在别的时光里,有些根本未曾发生,可它们都是真的。
黑化的陈岸身体微微颤抖。他想抽回手,却动弹不得。眼神从愤怒渐渐转为茫然,最终只剩下深深的疲惫。
“你也不容易。”陈岸轻声说。
对方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在恨什么。你失去得太多,对吧?”
黑化体终于开口:“你不该活成这样。我们本可以……不一样。”
“哪样才算好?”陈岸摇头,“吃饱?有钱?还是没人敢欺负我?可就算那样,我也得扛着家里人往前走。我不拼,他们就撑不下去。”
光丝缠绕得更紧了。双月图腾完全展开,悬于头顶,宛如一张巨网。每一根细线都在闪烁,连接着不同的时间、不同的选择、不同的人生轨迹。
其中一个画面格外清晰:一个小女孩坐在灶台前,手里攥着半块红薯,仰头问他:“哥哥,妈什么时候回来?”
那是陈小满。
就在那一刻,陈岸明白了。
这个系统不是为了奖励他变强,而是逼他活下去。每一次签到,每一份收获,背后都有人替他付出了代价。
那个人,就是眼前的自己。
“你不是失败品。”他说,“你是我的另一条命。”
黑化体抬起头,眼中泛起一丝红。
“你要真觉得不公平,现在就可以停下。松手就行。我不会追你,也不会反抗。”
“那你怎么办?”
“我继续赶海,继续养家,一天天过下去。”陈岸笑了笑,“就像从前那样。”
两人静静站着,手仍握在一起。周围的画面逐渐平息,不再纷乱闪现。紧接着,传来一阵低沉的声音,像是风穿过山洞,又像海浪轻拍礁石。
是鲸歌。
它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穿越层层叠叠的时间与空间,越来越近。声音清晰起来,节奏平稳,听在耳中竟让人感到安宁。
黑化体闭上眼睛。
“我记得这声音。”他低声说,“小时候出海,夜里睡在船上,总能听见。那时我以为是在做梦。”
“不是梦。”陈岸说,“是它们在唱歌。”
图腾的光丝忽然轻轻一颤。一根搭上黑化体的肩,一根缠住陈岸的手腕。温度变了,不再是冰冷的规则感,反而像……有人伸手触碰了他们。
像有人,轻轻摸了摸他们的头。
“原来如此。”黑化体睁开眼,“它不是要我们拼个你死我活。它是让我们认出彼此。”
“嗯。”陈岸点头,“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只是走了不同的路。”
“那你以后会记得我吗?”
“记得。”陈岸看着他,“每天早上签到的时候,我都会想起你。”
黑化体嘴角微扬,终于松开了手。
他的身形开始变得透明,如同晨雾被风吹散。最后一刻,他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一道光顺着其中一根丝线离去,消失在图腾深处。
陈岸独自伫立,手还停在半空。掌心的伤口仍在渗血,却不觉得疼。他低头看了一眼,抬手抹了把脸,发现脸上湿了。
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
头顶的图腾缓缓收拢,光芒渐弱。不再有压迫感,反而像呼吸一般平稳。光丝一圈圈缩回,最后只剩中央一条红线,持续闪烁。
他盯着那条线看了很久。
总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声音再次响起。
先是鲸鱼的鸣叫,整齐而庄严,仿佛某种仪式。接着,一声婴儿啼哭划破寂静。响亮、清脆,带着初临世间的生命力。
哭声与鲸歌交织在一起,不显杂乱,反倒和谐。
他听出来了。
那孩子刚刚降生在渔村,就在刚才。接生婆剪断脐带时,一群虎鲸正游过浅滩。村里老人说这是吉兆,叫“海神送子”。
此刻,两种声音竟奇妙地同频共振,仿佛早已注定。
陈岸忽然感到胸口一热。
不是疼痛,也不是激动,而是一种暖意。像是心里点亮了一盏灯,虽不大,却足以照亮脚下的路。
他知道,事情还没结束。
红线仍在闪烁,图腾也未关闭。黑化体走了,但新的问题已然浮现。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海底移动,沿着那条红线,缓缓靠近。
但他不再害怕。
过去遇事总想躲,能拖便拖。后来有了系统,才一步步硬扛过来。而现在他明白,无论前方是什么,只要他还站着,就得继续走下去。
他抬起手,擦去下巴上的血迹。
风停了,声音也轻了。四下寂静,连心跳都清晰可闻。
忽然,指尖传来一丝温热。
他低头看去。
一滴血从掌心滑落,坠入虚空。没有声响,也没有扩散,只是缓缓下沉,像一颗石子落入深井。
紧接着,那条红线猛地亮了一下。
像是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