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西魔域,最深邃、最黑暗的核心之地,非是地表,而是沉沦于九幽地脉之下的万魔窟。
此地终年不见天日,唯有永不熄灭的幽冥魔火提供着诡异的光源,空气中弥漫着精纯到令人窒息的魔气,以及亿万年积攒下的浓郁血腥与绝望气息。
这里是魔族真正的圣地,亦是诸多古老魔祖沉睡或潜修之地。
往日里,万魔窟虽阴森,却自有一种统御万魔、睥睨太初的威严气度。
然而今日,弥漫在窟中宏大议事殿——“万魔殿”内的,却是一片死寂与难以驱散的沉重。
殿宇广阔无垠,以不知名的黑色晶石构筑,穹顶高悬,刻画着远古魔神征战的壁画。
此刻,大殿中央那由无数生灵头骨堆砌而成的巨大王座上,空无一人。
而在王座下方,分列着七尊形态各异、却同样散发着恐怖气息的宝座,上面端坐着七位身影模糊、魔威如渊的古老存在。
他们,便是当今魔族真正的主宰者,存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魔祖。
就在不久前,三道源自他们亲自接引、寄予厚望的“仙界谪仙”的命魂烙印,几乎在同一时间,彻底熄灭、崩碎!
紧随其后传来的确切消息,更是让这些见惯了生死、心硬如铁的魔祖们,感到了久违的,名为“惊悸”的情绪。
三大谪仙——血屠、骨幽、魂煞,于蚀魂裂谷,被一人族青年,以一己之力,尽数诛灭!形神俱灭,不入轮回!
消息如同最凛冽的九幽寒风,瞬间冰封了整个万魔窟的高层。
此刻,七位魔祖的意念在这死寂的大殿中激烈碰撞,虽无声响,却让殿中燃烧的魔火都明灭不定,空间微微扭曲。
良久,坐在左侧首位,一尊通体由暗红结晶构成,仿佛流淌着岩浆的魔影缓缓开口,声音如同地核摩擦,沉闷而炽热:
“蚀魂裂谷传来的最后影像,诸位都看过了。那人族林元……绝非此界应有之人。
其肉身之力,已近乎真魔之躯;其掌控的法则……尤其是那最后的轮回之力……”
他顿了顿,即便是魔祖之尊,提及“轮回”二字,也带着深深的忌惮,“绝非下界修士所能触及。
血屠他们,死得不冤,却也死得太快,太彻底。”
此乃炎狱魔祖,执掌地火魔炎,性格暴烈,向来是主战派的中坚。
“哼!”
右侧一尊仿佛由无数阴影叠加而成,身形不断扭曲变幻的魔祖发出一声冷哼,声音飘忽阴冷,正是幽影魔祖,
“死得不冤?炎狱,你说得轻巧!
三位谪仙,本来可以打破人族僵局,甚至统御此界的关键!
如今尽数折损,我魔族高端战力瞬间去了一半!
更遑论之前被其斩杀、吓退的诸多魔将、魔帅!
前线士气已然崩溃,无数据点失守,资源地被夺!
此乃我魔族百万年来未有之惨败!”
“惨败?尚未全面开战,何来惨败?”
另一尊体型魁梧如山,皮肤如同灰色岩石,生有六臂的魔祖磐石魔祖闷声道,他声音迟缓却厚重,
“那林元再强,终究一人。
我魔族底蕴深厚,儿郎亿万,若举族之力,配合万魔大阵,未必不能将其镇杀!”
“镇杀?”
一个尖锐刺耳,如同金属刮擦的声音响起,来自一尊形体瘦小,却头颅奇大,双目如同两团旋转漩涡的魔祖噬魂魔祖,
“磐石,你的石头脑袋里只装着蛮力吗?影像中那轮回盘显现之时,连我等隔空窥探的神念都感到战栗!
那是触及本源的最高法则!
非力可敌!
举族之力?
只怕是举族送葬!
别忘了,他身边还有人族玄机老儿等一众大乘,更有那深不可测的天罡城大阵!
一旦开战,我魔族即便能胜,也必是惨胜,元气大伤之下,如何应对一直虎视眈眈的妖族?届时,恐有灭族之祸!”
噬魂魔祖精研灵魂之道,对那寂灭神光和轮回法则的感受最为深刻,也最为恐惧。
“噬魂所言,不无道理。”
一个温和,甚至带着些许磁性,却让人心底发寒的声音响起。
说话者坐在右侧次位,笼罩在一袭华贵的紫色魔袍中,面容俊美近乎妖异,额头生有一对小巧的螺旋魔角,乃是惑心魔祖。
他指尖轻轻敲打着座椅扶手,“那林元行事,看似霸道,实则颇有章法。
他只诛首恶,铲除据点,却并未对我魔族普通部落进行灭绝性屠杀。
这说明,他并非一味嗜杀之人,其目标,很可能只是清除对他、对人族有威胁的顶尖力量。
如今,顶尖威胁已除……”
“惑心,你的意思是,我们向他低头求和?”炎狱魔祖身上的暗红结晶光芒一盛,温度骤升。
“非是求和,而是暂避锋芒。”
惑心魔祖不慌不忙,眼中闪烁着睿智(或者说狡黠)的光芒,
“我等修行至今,所求不过是大道永恒,族群延续。
与一个掌控轮回、疑似拥有仙界至高传承、且无法以常理度之的怪物死磕,非智者所为。
三位谪仙的下场,便是前车之鉴。”
一直沉默的,坐在最末尾,身形佝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身披破旧灰袍的腐朽魔祖,此刻用沙哑如同枯叶摩擦的声音开口道:
“老朽……嗅到了不祥。
那林元身上,除了轮回,还有一股……令吾等本源都感到不适的寂灭之意。
与他为敌,恐遭天谴,大道断绝。”
腐朽魔祖修炼的死亡腐朽法则,对某些气息感应极为敏感,他的话,让其他魔祖心中又是一沉。
“难道就如此龟缩,将亿万疆域,无尽资源,拱手让人?
我魔族颜面何存?”
磐石魔祖不甘地低吼。
“颜面?”
坐在正中,一直闭目,仿佛一团不断坍缩又膨胀的黑暗的永夜魔祖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绝对的威严,他一开口,其他魔祖都安静下来。
永夜魔祖是七祖中最为古老、实力也最深不可测的一位。
“与族群存续相比,颜面不值一提。
蚀魂裂谷一战,已非下界争锋,近乎仙界道统碰撞。
那林元,非此界池中之物,其目光,恐怕早已不在此界纷争。”
他缓缓睁开双眼,那是一双纯粹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眸子:“传令。”
“第一,所有在外魔族,停止一切针对人族的主动攻击与大规模资源掠夺。
前线军团,有序撤回魔域深处,依托险要地形与上古魔阵防御。”
“第二,放弃外围三成争议疆域及七成非核心资源点,集中力量,固守魔域核心三洲之地。”
“第三,开启‘万魔归源大阵’外层防御,封闭通往人族疆域的主要空间通道与大型魔径。”
“第四,召回所有在外游历、执行任务的魔族天才与重要传承者。”
“第五,”
永夜魔祖的目光扫过其他六位魔祖,最终定格在万魔窟最深处的方向,
“我等七人,即刻起,随同所有魔族核心精锐、传承宝藏,退入魔族祖地——‘沉渊魔界’。”
“沉渊魔界?”
即便是其他魔祖,听到这个决定,也微微动容。
那是魔族起源之地,是最初的魔神诞生之所,也是一处独立于太初界之外,规则完整却又极度排外的隐秘小世界。
进入其中,固然安全,但也意味着几乎彻底断绝与外界的大部分联系,进入一种漫长的“龟缩”状态。
“唯有祖地沉渊,其隔绝天道、自成一界的特性,或可避开那林元的轮回探查,避开其锋芒。”
永夜魔祖声音依旧平静,
“此非怯懦,而是蛰伏。
太初界风云将起,谪仙坠落并非偶然。那林元与此界因果纠缠极深,必有更大风波紧随其后。
我魔族,需保存实力,静观其变。
待外界风云激荡,或那林元离开此界,才是我等再现之时。”
他顿了顿,补充道:
“况且,祖地之中,亦有我等未能完全参透的远古魔神遗泽。
借此机会,或可寻得突破契机,亦未可知。”
永夜魔祖的决议,综合考虑了实力对比、未来变数以及族群存续,虽显退缩,却无疑是当前最理智、最稳妥的选择。
其他魔祖,即便是主战的炎狱、磐石,在想到那轮回盘的影像和三位谪仙瞬间陨落的事实后,也只能将不甘压下,沉默应允。
“谨遵永夜魔祖之命!”
六位魔祖齐声应道,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却带着一种萧瑟与无奈。
决议既下,整个庞大的魔族机器开始以一种高效而决绝的方式运转起来。
无数魔族军团如潮水般从各个战线撤离,带走了能带走的一切,毁掉了带不走的资源点。
一道道巨大的空间裂缝在魔域边缘闭合,一层层漆黑的魔光自大地深处升起,将核心魔洲笼罩得严严实实。
而万魔窟深处,那通往沉渊魔界的古老祭坛,在沉寂了无数岁月后,再次被磅礴的魔元点亮。
七位魔祖的身影,以及一道道代表着魔族精华的流光,逐一没入那幽暗深邃、仿佛通往世界尽头的通道之中。
随着最后一道光芒消失,祭坛的光芒彻底黯淡,万魔窟乃至整个魔族核心之地,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死寂与封闭之中。
魔族,这个曾经令太初界万族颤栗的庞然大物,在一位人族青年无可匹敌的力量面前,选择了最彻底的退避与蛰伏。
一场席卷太初的魔劫,竟以这样一种近乎“不战而溃”的方式,暂告平息。
消息传出,人族震动,妖族惊疑,万族哗然。
而这一切风暴的中心,那位居于天罡城主府内的青袍青年,此刻正拥着道侣安然入眠,对魔族祖地深处的决议尚无所知,却也并不在意。
因为绝对的强大,本身便是最好的威慑与答案。魔族的退避,早在他雷霆斩杀三大谪仙之时,便已注定。
太初界的格局,自今日起,彻底改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