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爬上葆仁堂的柜台,就被一阵急促的喘息声撞碎了。一个五十多岁的阿姨被女儿搀扶着,佝偻着背,每吸一口气都像扯着破风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脸憋得青紫。
“陈大夫,快救救我妈!”年轻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从昨天开始就这样,喘得躺不下,坐着都费劲,去医院输了液也不管用……”
陈砚之赶紧搬来椅子让阿姨坐下,只见她嘴唇发绀,双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指节都泛了白,胸口剧烈起伏,像个风箱似的。
“什么时候开始的?”陈砚之的手指搭在阿姨的腕脉上,又快又乱,像串断了线的珠子。
“昨天早上浇花的时候,”女儿急着说,“突然就喘起来了,一开始以为是岔气,后来越来越厉害,痰还特别多,白乎乎的,黏得像胶水。”
爷爷从里屋走出来,看了看阿姨的舌苔——白腻得像涂了层奶油,又翻看她的眼睑,结膜泛着水肿。“这是痰湿阻肺,得用朱丹溪的法子。”
“朱丹溪?”陈砚之抬头,“您是说……用‘二陈汤’?”
“对,”爷爷点头,“朱丹溪最擅治痰湿,他说‘肥人多痰湿’,这阿姨体型偏胖,平时肯定爱吃甜腻的,痰湿堵在肺里,气都喘不上来了。”
阿姨喘着气,艰难地点头:“是……爱吃点心……尤其爱喝甜汤……”
“这就对了,”爷爷走到药柜前,“痰湿都是吃出来的。先化痰,再顺气,气顺了,喘就好了。”
他一边说一边抓药:“半夏10g,燥湿化痰;陈皮10g,理气行痰;茯苓15g,健脾渗湿,这三味是二陈汤的底子,朱丹溪的方子离不了这几样。”
陈砚之在旁边记录,忽然问:“要不要加杏仁?我记得杏仁能降气平喘。”
“可以,”爷爷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加10g杏仁,降肺气,正好合了朱丹溪‘治痰先理气,气顺痰自消’的说法。”
“还有,”林薇端来一杯温水,递给阿姨,“阿姨您别急,慢慢喝口水,顺顺气。”
阿姨喝了口水,喘得稍缓,女儿赶紧说:“大夫,我妈这病是不是很严重?医院说可能是哮喘,让住院呢。”
“没那么严重,”爷爷摆摆手,“是痰湿裹着寒气,堵在了肺里,不是真的哮喘。喝几副药就好了。”
他又加了苏子10g、莱菔子10g:“这俩是‘三子养亲汤’里的,苏子降气,莱菔子消食化痰,帮着把堵在肺里的痰湿往下导,从大便排出去。”
陈砚之看着药方,若有所思:“朱丹溪说‘百病多由痰作祟’,是不是就是这个意思?痰湿堵在哪,哪就出问题。”
“没错,”爷爷把药包好,递给阿姨的女儿,“这药得浓煎,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煎四十分钟,药汁要煎得浓浓的,一天喝三次,喝完盖上被子出点汗,痰湿跟着汗和大便排出去,喘就好了。”
阿姨的女儿接过药包,又问:“饮食上有啥要注意的?”
“别吃甜的、黏的、凉的,”爷爷叮嘱道,“尤其别喝奶茶、吃蛋糕,那些东西最生痰湿。就喝小米粥,吃点清淡的小菜,帮着脾胃把痰湿运化出去。”
阿姨喘着气,想说什么,被女儿拦住:“妈,您别说话,咱们回家煎药去,陈大夫说能好就一定能好。”
看着她们的背影,林薇小声问:“爷爷,朱丹溪的法子,和李东垣比起来,是不是更偏重用化痰的药?”
“各有侧重,”爷爷笑着说,“李东垣重脾胃,朱丹溪重痰湿,就像有的人爱用锄头松土,有的人爱用铲子除草,都是为了把地种好。”
陈砚之点点头:“我明白了,就像刚才那个阿姨,她的问题不在脾胃虚,而在痰湿堵,所以得用朱丹溪的法子,先把痰湿清出去。”
“聪明。”爷爷拍了拍他的肩,“看病就像开锁,得用对钥匙。”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药柜上,那些贴着“半夏”“陈皮”标签的小抽屉,仿佛都在发光。陈砚之看着手里的药方,忽然觉得金元四大家的学问,就像摆在面前的一桌菜,有的擅长炖肉,有的擅长炒菜,各有各的拿手绝活,关键是看食客(病人)的胃口(病情)适合哪一口。
林薇拿起药碾子,把苏子和莱菔子放进去,慢慢碾着:“这俩长得真像,都是圆滚滚的。”
“作用也像,都能往下导。”陈砚之帮她一起碾,“朱丹溪真厉害,连种子的性子都摸得这么透。”
“那是因为他看得细,”爷爷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他说‘欲知其内者,当观乎外;欲知其外者,当察乎内’,看病和看人一样,得往深里看。”
陈砚之看着碾子里的药末,忽然想起刚才阿姨喘得佝偻的背影,和她女儿焦急的眼神。他拿起药方,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抽屉里。
或许,这就是学医的意义吧——用那些流传了几百年的智慧,去缓解一个又一个陌生人的痛苦,让那些急促的喘息,慢慢变得平稳,让那些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葆仁堂的门帘被风吹得轻轻晃动,药香混着清晨的阳光,在空气里慢慢散开,像一首安静的歌。
